那石刻的沟壑中竟淌着光——滚烫的、流动的,像熔化的液体。
他倏然抬头。
天光如瀑,整座石碑被浇得金光灿灿。
碑上阴刻的律例条文在日光下纤毫毕现,连最晦涩的注疏小字都亮得刺眼。
原来这些年
是太阳在照亮石头。
发光的从来不是这块写满伸张正义的碑文。
是有人以身为炬,将天光引到这块冷铁般的石头上。
聂晋长长地吐一口气,忽地开口道:“来人!”
几个衙役慌忙上前,为首的班头躬身道:“大人有何吩咐?”
“把这块石碑,给我砸了。”
衙役们一愣,面面相觑。
班头脸色发白,咬牙道:“大人,这可是太宗皇帝御赐的律法碑……”
聂晋目光淡然,缓缓扫过众人:“怎么,本官的话不作数了?”
气势太冷太硬,几名衙役不敢违逆,只得提起大锤上前。
通译的腿肚子已经开始打颤,嘴唇哆嗦着想翻译,又不知该不该翻。
第一锤落下,“法”字应声崩裂。
副使被这动静吓了一大跳,揪着通译的衣领道:“你们大宸人脑子都有什么毛病?”
聂晋充耳不闻,背脊挺直,眼都不抬:“继续砸。”
“砰——”
“砰——”
碎石飞溅,尘土飞扬。
班头手里捏着锤柄,边砸边低声哽咽:“大人……律法虽制不了东辽人,可大宸不能没它啊……”
“死物罢了。”
聂晋弯下腰,拾起一块残碑,指腹缓缓擦过断裂的“律”字,“刻在石头上的律法,终究是死的。”
但活着的公道在人心里。
第53章你对着本相可曾起过欲念?……
副使在大理寺受了一肚子气。
先是没办妥耶律迟交代的差事,又亲眼目睹那位大理寺丞砸碑的疯癫行径,心里既憋闷又惊惧。
他低眉顺眼地回到驿馆,将昨夜大理寺的荒唐事一五一十禀报给耶律迟。
其实用不上他说。
百姓涌向大理寺自首,闹得沸沸扬扬,消息早已传进耶律迟耳中。
此刻耶律迟正在用午膳,手中握着一把金刀,慢条斯理地片下盘中的烤鹿肉。
听完副使的汇报,他用刀尖挑起一片鹿肉细嚼慢咽,只悠悠道了一个字:“蠢。”
副使长出一口气,义愤填膺地抬起头,“是啊!这些大宸人蠢死了,收买顶罪都买不明白,证词全都是谎话连篇,把我们当傻子骗!”
耶律迟拿起帕子擦擦唇角,这才抬眼看他,“我是说你蠢。”
副使一噎,梗着脖子不服气地问:“我是没有把事情办好,但王爷派别人未必也能办好。”
耶律迟也不和他计较,一只手优游自若地把玩着金匕首,淡定地陈述道:“顾怀玉没有收买百姓,是百姓自愿为他顶罪。”
副使瞪大眼睛,茫然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