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辽人生在草原,长在部落,牧民们逐水草而居,从不与王帐亲近。
百姓只认牛羊,不认官印,若遇不公,要么忍,要么拔刀相向,绝无可能替某个将军或贵族去衙门自首。
这超出了一个东辽人的认知。
耶律迟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与其他东辽人最大不同的一点,就在于他熟读汉家的经史子集。
为了知己知彼,他曾耗费数年研读汉人典籍,知道在汉人的世界里,有一种东西叫“天道”。
天道之下,人心所向。
一旦一个人身负天道,世界都会为他让路。
所有人都会认为他做得对,无数人追随他、倾慕他、向往他,甚至甘愿为他赴死。
这不是收买,不是胁迫,而是天命所归。
而顾怀玉,就是那被天道眷顾之人。
否则,如何解释?
他执掌朝政不足一年,却能令朝中纷乱政局归于一线,令曾视他为眼中钉的清流党人甘愿俯首。
令太学士子私下争相传颂其事迹,令原本涣散的文臣、傲气的武将,一个个争着靠近他,追随他。
最不可理喻的是百姓。
那些素不相识的百姓,竟会甘愿为他顶罪。
耶律迟忽地将金刀一旋,光亮表面映出一双野心勃勃的眼睛,说话的语气却是一成不变的平稳,“若有一日,草原的牧民心甘情愿为我赴死”
副使茫然不解地看着他,听着他继续道:“百官视我为主心骨,我一句话,他们便无条件追随,你说——”
“那时候的东辽,会是什么模样?”
副使再迟钝也听出其中恐怖的野心,脸色大变,硬着头皮答道:“到时候的东辽自然是王爷的天下。”
耶律迟竖起一根手指摆了摆,唇间溢出低低嗤笑,“东辽?你还想过放牧的苦日子?”
他手臂一挥间,刀尖“嗤”地刺入盘中的鹿头,油脂顺着刀刃滴落,“我若有顾怀玉的能力,东辽算什么?”
“到那时普天之下,皆归我掌中。”
如此气势磅礴的一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笃定这句话既成事实。
副使只觉背脊发凉,讷讷地道:“王爷想要顾相什么能力?是想要顾相那张漂亮脸蛋?”
耶律迟盯着副使看了半晌,忽而一笑道:“我想要天道也降临在我身上。”
副使自然不懂其中的意味,磕磕绊绊地念着“天道”两个字,“这是什么意思?”
耶律迟没打算多做解释,慢条斯理地擦净案几上的油脂,随口吩咐道:“去拿信纸和笔来。”
没过一会,副使便匆匆捧来笔墨纸砚,将信纸铺开。
耶律迟提笔而下,行笔如风,一气呵成。
纸上的东辽文线条凌厉、锋锐如刀,正是传给皇庭心腹的密信。
副使越看脸色越古怪,终于忍不住咬牙道:“王爷!顾相杀了乌维,你还要——”
“是这些重要?”
耶律迟笔锋不停,头也不抬地打断他,“还是天下重要?”
副使被问得哑口无言,不懂给顾怀玉送回大宸官员,以及岁妆女子,还有西北那块养马地,和谋取天下有什么关系。
耶律迟最懂得放长线钓大鱼,他愿意履行当时给顾怀玉的承诺。
为了能和顾怀玉多见几次面,多说几句话——
他才有机会解开那种被天道眷顾的气运。
顾怀玉的马车停在相府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