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止顽劣,自是要会稽王严加训厉。”
“仅仅是训厉?”成之染不由得失笑,道,“阿父想让会稽王杀了他,不是吗?”
徐崇朝一惊,不可思议地望向成肃。
成肃目光顿了顿,打量着女儿,道:“这是旁人的家事。”
“家事?王侯岂有家事!”成之染冷笑一声,“不过苏弘度是死是活,阿父恐怕不在乎。真正让阿父在乎的,是会稽王究竟会不会如你所愿。可惜阿父如今见到了,饶是施压至此,他也并未从命。”
成肃听她一口气说完,竟然笑了笑,道:“我何德何能,竟敢逼迫堂堂会稽王!”
“阿父真的不敢吗?”成之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为何如此动怒?是哪个拂了太尉的意?”
成肃的神情渐渐冷下来,暑气依旧盛重,屋中依旧燥热,成之染心如擂鼓,背后却升起一阵凉意。
她父亲甚是不悦。
徐崇朝见状不妙,上前拉住成之染,道:“太尉忠心体国,你切莫多想。”
“忠、心、体、国?”成之染一字一顿,瞥了成肃一眼。这轻飘飘的一眼宛如锋刃,炎炎夏日令人心底生寒。
成肃登时心头火起,拍案而起,道:“你自从踏入府门,全不顾老父心忧,只一味逼问发难,是何道理!”
成之染抗辩:“倘若阿父忧国忧民,我自然是来排忧解难。可阿父扪心自问,当真如此吗?”
成肃瞪着她,凛凛目光如炬,散发出骇人的威压。成之染也不畏惧,遥遥与他对视着,较着劲不肯退让一步。
半晌,成肃咬牙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魏江山。”
成之染哑然失笑,笑声在屋中弥散,被无尽沉默吞噬。她垂眸朝堂首拱手,道:“那我倒是要看看,阿父如何为了这江山。”
她父女二人不欢而散,成之染离去之时,在府门遇到了吏部尚书兼丹阳尹何知己。
何知己牛车停在门前,他公服在身,似乎已等待多时了。
成之染止步,向他恭敬一礼。
何知己看出她神色不豫,心知方才又是一番争吵,反而笑了笑:“女郎,气大伤身啊。”
“承蒙尚书挂怀,我无妨。”
何知己道:“女郎年轻气盛,自然无妨。太尉也上了年纪,还是少惹他生气。”
这话倒不假。成之染稍稍泄了气,问道:“尚书前来,所为何事?”
何知己避而不答,只是叮嘱道:“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令人知。女郎如今身在朝堂,万望谨言慎行。”
回府这一路,成之染始终沉思不语。徐崇朝随她一道,也心事沉沉。车马辚辚,声声不绝,一片沉默中,成之染突然开口:“会稽王之事,我父亲不会善罢甘休。”
徐崇朝略一沉吟:“你又能如何?”
成之染抚摸着绛紫朝服上精美的花纹,眸中闪过一丝光亮。
————
黄梅雨中,蛙声一片。尚书右仆射山行简荣升为左仆射,不过,这并未令他欢喜,朝臣看向他的目光也一言难尽。
毕竟,乾宁以来历任尚书左仆射,下场都颇为惨淡。范阳卢茂和谋反族诛,高平郗长卿因噎暴卒,平昌孟元礼服毒身死,陈郡谢让也悬梁自尽,山行简年近半百,本就是冲和散淡的人物,思及前路,更了无仕宦之心。
好在吏部尚书何知己接替了尚书右仆射之位,通达明辨,俨然是尚书省主官。而众人瞩目于尚书省变动之时,成肃不声不响地上奏天子,将自己都督豫州军事之权,交给远在寻阳的江州刺史孟元策。
成之染看在眼里,心头疑云不散。她与徐崇朝一道前往何知己府邸道贺,二人前脚刚进门,瓢泼大雨便尾随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