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雍州的税收自成一体,人可以跑,土地是跑不了的,沈玉璞上奏称,授田实数被重新核定后,权贵与商户所要缴纳的税费预计可以翻出两番,不单单能弥补他上任后的亏空,输送向朝廷的银钱比往年多上许多。
原来他处处比不过的兄长,也并非无所不能烛影摇曳,阴翳投落在她夫君的面容上,神情晦明难辨。
“兄长他什么都不缺的。”
她总要来见自己,这样莫名的兴趣有些奇怪,元朔帝夹起一块鹿肉,淡淡道:“他也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你在他面前只需守礼,瓜田李下,见多了会惹来流言。”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吃醋一样?”
“阿兄!”哪怕这或许是最后一次用二郎的身份见她。“兄长当真是这样说的?”
自从见过兄长与妻子亲热,太子夜间总不能安睡,他急切地想要回到镇国公府,但是侍从却客气留住了他。
“世子正率人查探那位医师的下落,不日就会来接来为二公子看诊,这是世子亲笔,应当不会有差。”
太子将兄长的信读过一遍,不免生出些惭意:“是我不好,累得兄长奔波。”
他以为哥哥在同妻子恩爱缠绵的时候,元朔帝已经到了南直隶太平府下的池太兵备道视察标营,名为巡察,实则为他求医。
信里兄长将这位唐神医的来历简略同他说了一遍,只要能得他医治,即便不能恢复如初,阴冷天气也能好受许多。
与那日浴池中的步步逼近不同,兄长劝他多以父母妻子为念,等治好了双腿与隐疾,再与沈氏夫妻团聚不迟。
他想,既然他白日里叫她流了许多泪宜,也该投桃报李,再教她笑一笑。
她笑起来时,当真美极了。寒风呜咽,吹动着门前红灯,院内大部分的布置都撤下了,但仍保留了一些新婚燕尔的气息。
院落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没有变过,只是再踏进来时,心境有许多不同。
屋里有女子低声哼唱,声音轻柔曼妙。府内唱戏奏乐,婆母都能陪在镇国公身侧设宴款待宾客,她作为新妇却要候在大伯书房等夫君和兄长归来,沈幼宜心里很难痛快。
她还没来过夫兄会客习字的书房,但这布置摆设果然随了正主,符合她对独身男子书屋的幻想,架上无半点尘埃,可周遭的一切却显得冷清寂寥,她百无聊赖,只能将目光落在那一排排书里。
台上的戏像是《紫钗记》,她没听过全本,一时心痒,就去寻了一本唐传奇看,里面应当收录过《霍小玉传》。
不知是哪位贵客来,听这吹吹打打的,没一个时辰不会停,她看些话本传记打发时间,大伯应当也不会生气。
然而书才翻过两页,书房的门从外推开,对比内室的寂寥空静,那声响简直不啻于隆隆冬雷,沈幼宜吓了一跳,正要起身整理仪容,抬眼一瞧却顿住了:“宴席这么早就散了么?郎君怎么独自过来了……世子不一同回院么?”
她就知道,这人是二郎,换成世子,就算是饮了酒,也会先让人敲门示意,不会这样贸然吓她。
人说小别胜新婚,可她的丈夫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见面就冷冰冰得吓人。
其实他的态度冷硬应当也不是对她,只是像酒后恼了谁,目光湛湛,几如剑气,大约是疾步行来,胸口仍有些起伏不定,见她生怯,强压在心里,声调温和:“盈盈,害怕么?”
沈幼宜微怔,只是惧意使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疑惑道:“还好,是谁惹到郎君了么?”
男子不言语,却前踏两步,至她身前,拦臂过来,擒住欲逃的美人。
高大的身躯遮住日光,阴翳之下,传到她面颊的,却是阵阵热意。
腰肢被人攥在手上,不由得她不怕,沈幼宜后知后觉,可不是他叫她过来的吗?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已经这样晚,她竟还在等他。
这种感觉似乎有些奇妙,但细想一想,只是弟妇还不知这个时候已至宵禁,镇国公府大部分的院子都关门落锁,他喜静,往常有事晚归,索性就住在衙署里,免得惊动许多人。
镇国公府的主子要夜行,自然不算犯禁,只是觉得麻烦。
然而他此刻正在不怕麻烦地犯禁。
眼尖的婢女小跑回屋,只来得及同女主人说两句话,沈幼宜匆匆向外迎他,元朔帝就已经到了门口。
她的头发已经全部散开了,面上带了一点笑容,虽行动有些不易察觉的迟缓,可整个人是轻盈而欢快的,像一只矫捷的云雀,直直扑向他。
“你到哪去了,怎么到了宵禁才回来?”
沈幼宜伸出双臂勾住他的颈,仍有些不习惯他的体热,才想要松开,却被他牢牢扶住腰身。
“盈盈,不要闹。”
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沈幼宜微微有些羞怯,低声道:“衣服好凉。”
元朔帝连忙松手,他还没除去外裳烤火,她是馨香温软,撞到的却是一团坚冰,当然会不舒服:“对不住。”
她却环得更紧,竟贴着他身子,莞尔一笑:“地龙烧得好热,郎君叫我凉快些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