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山路,行了约莫五六日光景。周围的景致逐渐从富庶的平原过渡到人烟稀少的崇山峻岭。
终于在第七日午后,马车停在了一处险峻异常的峡谷入口前。
崔韫枝掀开车帘望去。
眼前是两座如同被巨斧劈开的陡峭山峰,壁立千仞,直插云霄。
两峰之间仅留一道狭窄得令人心悸的缝隙,这便是通往神医谷的必经之路——“一线天”。那缝隙狭窄幽深,光线难以透入,只觉其中一片昏暗,怪石嶙峋,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谷口乱石堆积,荒草丛生,看起来根本无法通行。
“殿下,这……真能走?”栗簌跳下马,走到峡谷入口处,仰头望着那逼仄得仿佛连飞鸟都难以穿过的缝隙,满脸的困惑与警惕。
崔韫枝并未答话,只是从容地下车。她走到那看似绝路的乱石前,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小小的、色泽温润的竹笛。竹笛只有小指粗细,通体碧绿,上面刻着几道古朴的云纹。
她将竹笛凑到唇边,深吸一口气,然后吹响。
笛音并不响亮,甚至有些低沉,却异常清越悠扬,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如同山涧清泉滴落深潭,在这寂静的山林间袅袅回荡开来,余韵悠长。
笛声刚落,四周依旧一片寂静。栗簌和额尔图警惕地环顾四周。
然而,只过了片刻功夫,那看似毫无生机的嶙峋乱石堆后,竟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紧接着,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灵活地从一块大石后蹦了出来。他小脸红扑扑的,眼睛又大又亮,好奇地打量着崔韫枝一行人,目光最终落在崔韫枝手中的竹笛上。
“小师姐!”男孩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山里孩子特有的清亮,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一口小白牙。崔韫枝不认识她,但谷中小辈弟子无论年纪大小,见了她,一律都叫“小师姐”。
崔韫枝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却充满灵气的孩子,心中微动。她收起竹笛,也回以一个温和的笑容,并未多问。她转向栗簌和额尔图,语气平静:“送到这里便好。你们回去吧。”
栗簌和额尔图对视一眼,虽仍有疑虑,但还是恭敬地抱拳行礼:“是,殿下保重!”
崔韫枝点点头,不再多言。她走向那个等候的男孩,男孩机灵地转身,像只熟悉山林的小鹿般,轻巧地引着她走向那道幽深狭窄的“一线天”。
两人一前一后,身影很快没入那片刀劈斧凿般的巨大阴影之中。昏暗的光线吞噬了他们的轮廓,脚步声在逼仄的石壁间回响,渐行渐远,终至消失不见,仿佛被那沉默的山谷彻底吞没。
甫一踏入那狭窄的缝隙,仿佛瞬间被投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外界明亮的秋阳被彻底隔绝,只余头顶极高处的一线天光,如同一条流淌着微弱金线的溪流,吝啬地洒下些许朦胧的光亮,勉强勾勒出两侧陡峭石壁狰狞嶙峋的轮廓。空气骤然变得阴冷潮湿,带着岩石深处特有的土腥气和经年累月沉积的、若有似无的苔藓味道。脚下的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嶙峋怪石间勉强可容人侧身通行的缝隙,布满了湿滑的青苔和不知名的蕨类植物,踩上去软腻无声,却又暗藏硌脚的尖锐碎石。
引路的男孩显然对这条险径极为熟悉,他小小的身影在昏暗中灵活地穿梭跳跃,时而弯腰钻过低垂的石棱,时而手脚并用地攀过一处稍高的石坎。他偶尔会停下脚步,回头望一眼,见崔韫枝跟得吃力,便会伸出一只小手,指向某个不易察觉的落脚点,或者低声提醒一句:“小师姐当心,这里滑。”他的声音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崔韫枝的心头掠过一丝微妙的异样,这感觉……与记忆中数次出入时的轻松熟悉感似乎有些不同。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峡谷外,只余下呼啸的山风,吹动着荒草,以及栗簌和额尔图久久凝视着那幽深缝隙、带着一丝莫名不
安的身影。
说不上来的奇怪。
第87章壑暝暝爹爹,我们能去找娘亲吗?……
崔韫枝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耳边只剩下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和前方男孩轻巧如狸猫般的脚步声在逼仄的石壁间碰撞、回荡,形成一种奇异的、放大了数倍的嗡鸣。
石壁触手冰凉,粗糙的肌理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指尖拂过,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小心翼翼地侧身而行,靛青色的衣裤不可避免地蹭上湿冷的岩壁,留下深色的水痕。偶尔有冰冷的水滴从极高处的岩缝渗出,“啪嗒”一声坠落在她裸露的颈后或肩头,激得她一个激灵。
越往里走,光线愈发幽暗,空气也愈发沉滞。
那狭窄的缝隙仿佛永无止境,巨大的压迫感从两侧的石壁挤压而来,让人几乎喘不过气。仿佛连山风都被这绝壁彻底阻隔在外。她努力压下这份异样,专注于脚下湿滑难行的路,紧紧跟随着前方那个唯一的光源。
这一线天确实是进神医谷的必经之路,且因为谷内机关设置的原因,没有人引路很容易迷路。崔韫枝从前也行过此段,但都未有今日之逼仄感,但路已行一般,毕竟不好回头,只好在心底为这奇怪的不妙感找理由开脱。
兴许是又有人要硬闯谷中,故而换了机关障眼?
崔韫枝安慰自己。
不知在黑暗中穿行了多久,前方终于豁然开朗。
骤然涌入的光线让崔韫枝微微眯起了眼,下一秒她适应了光线后看清谷中景象时,又微微放下心来。
瞧着与自己离去时并无两样,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只是又走了两步,当崔韫枝余光瞥到层层的药田时,那点微妙的异样感一点一点膨胀,最后化作了巨大的惊疑。
谷口这片原本被精心打理、如同织锦般的药圃,记忆里,总是栽种着不同时节最珍贵的药材,排列整齐,叶片青翠欲滴,药香袭人。
可如今药圃细看来竟是一片狼藉。
各种名贵的药草被肆意疯长的、半人高的杂草淹没、缠绕,许多植株明显营养不良,叶片枯黄打蔫,甚至有些地方只剩下枯萎的茎秆。本该是紫苏、薄荷、金银花点缀其间的田埂小径,也几乎被荒草吞噬殆尽。
况且到了这个季节,早就应该有小弟子前来收拾采药了,这儿竟然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这绝不是谷中人疏于打理几日的景象,倒像是荒废了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