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驰羽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父亲的手掌宽厚温暖,声音低沉安稳,仿佛驱散了些许身体的不适和心头的惶惑。
他本能地信赖着父亲,乖乖地、虚弱地点了点头,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又缓缓阖上,呼吸依旧急促,但似乎安稳了一些。
沈照山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深深地看着儿子病蔫蔫的小脸,觉得自己真的、真的谁都对不起。
但他没有时间沉溺。
每一分迟疑都可能意味着韫枝的万劫不复。
沈照山猛地直起身,最后深深地、眷恋
地看了一眼床上小小的身影,仿佛要将这画面刻入骨髓。接着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走向房门。
厚重的门帘被他有力的手臂掀开,又在他身后沉重落下,隔绝了室内温暖的光线、药草的苦涩气息,以及儿子微弱的呼吸声。那隔绝的一瞬间,仿佛也隔绝了他作为父亲的一部分柔软。
门外,暮色四合。
深秋的黄昏来得格外迅疾而浓重。
天际最后一丝残阳如同燃尽的余烬,在厚重的铅灰色云层边缘挣扎着透出几缕黯淡的金红,映照着庭院中那株高大的银杏树。
满树金黄的扇形叶片在愈发凛冽的寒风中疯狂摇曳、簌簌飘落,如同下着一场盛大而凄凉的黄金雨。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枯败的萧索气息。
沈照山站在廊下,挺拔的身影被暮色勾勒出冷硬的轮廓。他微微仰起头,望向那被暮云吞噬的远方。
寒风卷起他玄色的衣袂,猎猎作响,几片银杏叶打着旋儿,沾落在他肩头。
就在这肃杀而沉重的暮色中,沈照山薄削的唇角,忽然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牵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然后是一声极轻、极冷的轻笑。
还真是一步差错,步步差错。
可能鹰神的神谕没错,造下太多的孽,是要一点一点还的。
他的母亲如此,他也是。
*
意识如同沉船后的碎片,在一片冰冷漆黑的深海中缓慢漂浮、重组。
崔韫枝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是模糊晃动的一片昏暗。后脑勺传来阵阵钝痛,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滚烫的沙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视线,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粗糙、潮湿、布满深色霉斑的岩石墙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陈年药渣、湿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
黏腻的衣物紧紧贴在皮肤上,提醒着她不久前那场溺水。
她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骨头像是被拆散重组过,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议。
额头发烫,脸颊却感觉冰凉,身体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颤。发烧了……在那样冷的池水里泡过,又穿着湿衣被丢在这阴冷之地,不病才怪。
她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极其狭小的石室,没有窗户,只有一扇木门。
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高处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勉强照亮了室内轮廓。地上铺着些干草,但早已被潮气浸得发黑发霉。角落里放着一个缺了口的陶碗,里面盛着半碗浑浊的清水。
令她稍感意外的是,她的手脚竟然没有被捆绑。
她咬着牙,忍着晕眩和浑身的不适,艰难地扶着冰冷的墙壁站起身。她踉跄着走到门边,用力推了推,那门纹丝不动,显然是从外面锁死了。
又踮起脚,努力想从那个高处的通风口往外看,但那洞口太小太高,除了能看到一线灰蒙蒙的天空,什么也看不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一点点漫上心头。她背靠着冰冷滑腻的石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冷,好冷……不仅是身体上的寒冷,更是心头的冰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叔为什么要背叛神医谷?那个昆戈的二王子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控制了神医谷多久?师父……师父他真的遇害了吗?还有多少弟子活着?他们被关在哪里?
无数个问题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任何答案。巨大的恐惧和对未知的担忧几乎要将她吞噬。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开锁声。
崔韫枝猛地抬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戒备地盯紧那扇门。
门被推开一条窄缝,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侧身挤了进来,又迅速将门掩上大半。来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穿着神医谷外门弟子的灰色短打衣衫,手里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看不出内容的糊状食物和一个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