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
寨墙上灯火通明,守军骚动不安。有人撕毁檄文,有人悄悄收拾行囊。终于,东门开启,百余男女老幼鱼贯而出,抱着包袱,牵着孩童,在夜色中悄然离去。
李绍下令放行,无人阻拦。
柳元度得知,勃然大怒,连夜闯入中军帐:“李绍!你竟擅自放走乱党?这是通敌!是谋逆!”
李绍端坐不动:“我只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正如赵元帅当初给了我一样。”
“可他们是贼!你是官!”
“他们也曾是兵。”李绍缓缓起身,“和我一样,为代国流过血。今日之罪,非出于恶,而出于不甘。我能理解,所以不忍诛杀。”
柳元度死死盯着他,半晌冷笑道:“你以为你很仁慈?可你知道赵元帅会怎么看你吗?一个连亲人都管不住、还纵容叛逆的降将?你很快就会被削权,甚至……被除掉。”
李绍淡淡道:“若因仁而死,我也无悔。”
柳元度拂袖而去。
三日后,小石寨开寨投降。
孙烈自刎于旗杆之下,遗言:“吾不负国,唯负李兄。”其余六百余人尽数归编,成为李绍麾下新军。
战报传回周营,赵立宽阅毕,久久不语。
身旁幕僚劝道:“此人性情软弱,恐难镇抚边地,不如另遣他人。”
赵立宽却摇头:“软弱?不,他是狠得下心的人。能对自己狠,才能对敌人狠。他放走百人,却收服六百,既显宽仁,又不失威严。此等人,可用。”
于是传令:嘉奖李绍平乱有功,赏银千两,增兵两千,移驻黑水城,节制河西三镇流民安置事宜。
消息传来,李绍正在校场点兵。
他听完诏书,只是轻轻点头,命人将银两尽数分予伤卒家属,又下令修筑粮仓、开垦荒地,安置流民。
王五问他:“你真打算在这儿扎根了?”
“不然呢?”李绍望着远处黄沙漫卷的戈壁,“天下虽大,我已无家可归。但这里若能变成一片安居乐业之地,也算不负此生。”
王五叹道:“可你心里,真的平静了吗?”
李绍没有回答。
当晚,他又写了一封信,藏于枕下,未曾寄出:
“七郎,我知你已随流民北迁,望你保重。
我不指望你原谅我,只愿你记住:
仇恨可以燃烧一时,唯有生存才能延续希望。
若有一天,你能带领那些人重建家园,那才是真正的复仇??不是用刀剑,而是用土地与粮食,用孩子朗朗的读书声。
我会在这里,守着这片荒土,直到最后一口气。
因为只要我还站着,就没人敢说,代国人全都跪下了。”
春风拂过贺兰山口,带来一丝暖意。
李绍站在城头,看着百姓在田间劳作,孩童追逐嬉戏,炊烟袅袅升起。远处,一座学堂正在修建,木架高耸,像极了当年兴庆府的太学。
一名老儒生拄杖而来,躬身行礼:“侯爷,蒙您资助,私塾已招满三十学子,明日便可开课。”
李绍还礼:“烦请先生教导他们识字明理,尤要讲清‘仁’与‘忍’二字。”
老人点头:“老朽明白。乱世之中,识字可避灾,明理能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