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从前观察和询问冯姨得到的经验,这个人的作息极其规律,精确到了分钟。
如果不加班,晚上十点必熄灯上床睡觉,早上六点准时起床,晨跑一个小时后回来洗澡,连洗澡的时间误差也能控制在一分钟之内。
他还要什么手表,他就是手表本身。
如果他今天执意要一勺一勺喂她吃完,耽搁的时间可不止一分钟。
“考虑到今早要照顾你,我预留了时间,比平时起得要早一些。”
他面色不变,勺子又往前递了递。
辜苏退无可退,不管他今天发的什么疯,看来都躲不掉了,只好张口咽下。
见她接受,傅行舟眉眼间染上浅淡笑意,又挽起袖子,去给她剥茶叶蛋。
修长如竹节的手指骨节分明,淡青色血管伏于手背,西装袖子妥帖翻折,露出突起的腕骨,卡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是百达翡丽与某品牌的联名限量款。
表上的时间显示却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留有余裕。
这个点,已经是他往常出门的时间了。
周叔迟迟等不到傅行舟,直觉是天塌了,下车跑到玄关处探头探脑,远远瞧见二人在餐厅气氛和谐地用餐,刚想露出欣慰笑容,就接收到了傅行舟冰冷眼风,尴尬地缩回脑袋,去门外候着了。
辜苏一无所觉,沉默地一口口接受男人的细致投喂。
他和赵川完全不一样,连喂饭都跟设定好的程序一样,频率、角度甚至是吹凉的温度,都大差不差。
原先和他没有多少交集,辜苏对他的印象仅止步于刻薄,不好接近。
如今……
她有些出神,心里第一时间涌现的情绪,竟是可怜他。
他一直活得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不出丝毫差错,平稳地、一成不变地运行着。
可是人又怎么可能活成机器呢?
他什么情绪都是淡淡的,处理起突发事件,也是游刃有余,第一时间就能给出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方案,将影响降至最低——比如成人礼那一晚。
辜苏本以为有了她那么一闹,傅行舟必定会觉得她丢人,为了挽回伏龙集团形象,会把脏水泼在她身上,指责她先勾引傅儒许,在摘出傅儒许后,再将她逐出傅家。
这样做是最佳方案,缺点则是后患无穷——只要她手里有监控,再找个媒体曝光他,伏龙集团必然会受到冲击。
赌的就是她能不能赢过已经运营多年、套路成熟的伏龙集团公关部。
明眼人都知道她不会赢,因此才是“最佳方案”。
可他偏偏选了最需要耐心和精准判断力的方式。
他的第一反应,是在照顾她的情绪的同时,迅速将现场事态压了下去,用利益让证人闭嘴,又销毁了监控证据,和她摊牌,要求她从此闭嘴。
他判断出在场宾客只为利来,一点小恩小惠就可以收买,许出去的利益,也都是互惠互利的项目。
他判断出整件丑闻的关键其实在监控录像,只要录像不存在,她日后就难以反咬。
他还判断出她伶仃一人,无依无靠,但能做成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人相助,所以不可打草惊蛇,在威逼她闭嘴的同时,还许以利诱——
比如,不允许她脱离傅家,将她与傅家绑定,要她困死在这个姓氏上。
再比如,那一日,“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的承诺。
看,他如今不就是在践行那个承诺,安抚她的情绪吗?
为了让她保密闭嘴,就连带她一个瞎子去公司上班,这种听着就荒唐的事情,也干得出来。
可真是煞费苦心。
察觉到辜苏的走神,傅行舟停下了手上动作,看一眼碗底,还剩大半碗,不禁暗忖她吃得太少,要么是身体还在难受,要么是菜品不合胃口,不由发问:
“吃饱了吗?”
辜苏回神,念及他如今的关心统统是建立在代祖父愧疚,外加想让她闭嘴的基础上,只觉得原本美味的南瓜粥,也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饱了。”
一片寂静黑暗中,辜苏忽然感觉到额头覆上大掌,像是在试温度。
没有发烧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