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百余人齐步向前,脚步踏地,竟引得归途树根脉共鸣,整座悯园地面微微震动。
队伍启程那夜,星月无光,唯有归途树释放出柔和金辉,为前行者照亮最初十里路。而后,光芒渐隐,众人踏入真正的黑暗??北原边境,风如刀割,雪似铁砂,每一步都需以意志劈开寒流。
七日后,冰渊现身。
那是一道横亘百里的巨大裂缝,深不见底,寒气逼人。裂缝边缘,矗立着九十九块黑色石碑,每一块都刻着名字与一句未寄出的遗言。此刻,碑文正在逐一剥落,化作灰烬随风飘散。而裂缝深处,传来低沉的呜咽,像是千万人在同时哭泣。
陆知寒拔剑,剑身映出三百六十封思念书的缩影,光芒流转,试图稳定空间。阿沅点燃灯笼,金焰投射出一道虹桥,直贯深渊。可就在虹桥即将触底之际,一股黑潮猛然冲出,裹挟着无数扭曲面孔,咆哮着扑向众人。
“退后!”苏砚大喝,双手捧起陶瓮,将那杯茶缓缓倾倒而出。
茶水离瓮,并未落地,反而悬于空中,化作一条蜿蜒溪流,迎向黑潮。
两股力量相撞,无声无息,却引发天地剧震。
刹那间,所有人眼前浮现幻象??
一位老妇跪在雪中,抱着儿子冰冷的尸体,哭喊着:“你答应过要回来吃我煮的饺子……”
一名少年站在战场废墟,手中攥着妹妹的发带,喃喃:“我说过会保护你……”
一对夫妻隔着战火分离,女子最后回头:“等我,我一定回来嫁给你……”
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现,全是未完成的承诺,未抵达的爱意,未说出口的“对不起”。
苏砚立于中央,双膝缓缓跪地,声音颤抖却坚定:“我知道你们痛。我知道你们不甘。可你们的亲人,从未忘记你们。他们每年清明烧纸,冬至摆饭,夜里望着星空低语……他们一直记得,一直等,一直爱。”
他仰头,泪水滑落:“是我们太忙,是世界太快,让我们以为遗忘是解脱。可真正的解脱,是被记住,是被需要,是知道有人还在为你流泪。”
话音落下,茶溪骤然暴涨,化作一片金色湖泊,覆盖整个冰渊表面。湖面平静如镜,映出万千星辰,也映出每一块石碑上尚未完全消失的名字。
奇迹发生了。
那些扭曲的面孔渐渐平复,眼中怒火熄灭,取而代之的是释然与温柔。一名老将军魂魄走出黑潮,对着某块石碑深深一拜,随后化作点点光尘,融入湖中。接着是一名少女,一名孩童,一名老兵……一个接一个,他们不再挣扎,而是选择放手,选择相信??**他们曾被爱过,这就够了**。
最后一道魂影浮现,是个年轻男子,面容模糊,手中紧握一封信。他看向苏砚,嘴唇微动:“帮我……交给柳娘……就说……我尝到了她做的桂花糕……很甜。”
苏砚含泪点头,伸手接过虚幻的信,郑重收入《归心录》中。
湖面泛起涟漪,随即缓缓下沉,带着所有执念与遗憾,沉入地心最深处。裂缝开始闭合,石碑重新稳固,碑文竟一一复原,字迹比以往更加清晰。
黎明破晓,第一缕阳光洒落冰渊,照在那片新生的冰面上,宛如琉璃。
众人静默良久,陆知寒终于开口:“我们救不了所有人,但我们接住了他们的最后一程。”
阿沅轻抚灯笼,低语:“这盏火,以后要叫‘归心灯’。它不照路,只照人心。”
回程路上,气氛不同以往。少了悲壮,多了宁静。每个人心中都多了一份重量,也多了一份轻盈。
三个月后,悯园迎来一场特别的仪式。
苏砚召集所有曾参与归途重修之人,在归途树下立起一座无名碑,碑面光滑如镜,不刻一字。碑前设三物:一杯未凉的茶,一盏长明的灯,一封未曾寄出的信。
“此碑不为纪念死者,”他说,“而为提醒生者??**勿忘你曾为何出发**。”
自此,每逢春分秋分,九界各地皆有信众自发前来祭拜。他们不烧香,不叩首,只是静静坐下,写下一封信,放入归途树下的陶瓮中。信的内容无人知晓,但据说,每当夜深人静,陶瓮会微微发热,仿佛有人在阅读。
又一年冬至,北原讲学堂的孩子们集体来到悯园。为首的小女孩递上一幅画:画中是苏砚、陆知寒、阿沅三人并肩而立,身后是无数提灯行走的人影,远处,一颗种子正在星空下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