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三日,不化。
忆心木下的那片蓝花,在霜色中愈发幽深,花瓣边缘凝着细小的冰晶,宛如星辰坠入凡尘。每当风过,整株花便轻轻颤动,仿佛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孩子们说夜里能听见它低语,像有人在哼一首听不清词的歌;老人们则摇头,说那是记忆在苏醒时的呼吸声。
阿满依旧每日蒸团子。
可这一日清晨,他掀开笼屉时,却发现豆沙馅里浮出一片极薄的金箔,形如落叶,上面竟有半行字迹:
>“若你见此信,我已在归途。”
他怔住,手指微微发抖。这字迹他认得??是念真年轻时写给母亲的家书上才有的笔锋,圆润中带倔强,像是笑着流泪。那封信早已被潮水卷走,可如今,竟以这种方式归来?
他没有声张,只默默将金箔收进怀中,转身去灶台前添柴。火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一道久未浮现的泪痕。但他很快抹去了,继续搅动锅里的红豆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午后,知微来到厨房,见阿满正用竹签挑出一颗颗饱满的团子摆盘。她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昨夜澄心池涨了水。”
阿满点头:“嗯。”
“不是雨水。”她说,“是从海底涌上来的光流,带着温度,像……心跳。”
阿满终于停下动作,抬眼望她:“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知微轻声道,“‘回家’不是终点。她是回来了,但她的‘现在’,正在寻找新的容器。”
阿满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所以你会怕吗?怕她回来得太彻底,把我们都变成回忆的一部分?”
“我不怕。”知微摇头,“因为我梦见她了。她站在花海尽头,对我说:‘别替我悲伤,也别替我记住。你们活着的样子,就是我的延续。’”
阿满笑了,眼角皱纹舒展:“她总是这样,连告别都不肯让人哭得太久。”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小女孩跑了进来,约莫七八岁,脸颊冻得通红,怀里紧紧抱着一本破旧的册子。
“阿满爷爷!”她气喘吁吁,“我在后山捡到这个!它自己从土里冒出来的!”
阿满接过册子,指尖触到封面那一瞬,心头猛地一震。
那是《录忆残卷?第三册》,属于三百年前断忆之战前夜遗失的那一部分。封皮斑驳,边角焦黑,显然曾经历烈火焚烧。可内页的文字却清晰如新,墨迹甚至还有些湿润,仿佛刚刚写下。
第一页写着:
>“执忆者名录补遗”
>姓名:凌寒
>身份:守剑人、代行者、未署名的护心使
>备注:其心锁闭,因其爱最深。”
阿满的手指顿住。他知道这个名字不该出现在这里??凌寒从未正式列入执忆者序列,他只是个外来者,一个因仇恨踏入这片土地的孤魂。可如今,他的名字却被郑重其事地刻入史册,如同补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知微接过残卷翻看,越往后脸色越白。
“这里面……记录的是被清梦司抹除的记忆碎片。”她声音微颤,“有些名字我从未听过,但他们的人生片段都在这里复活了。一位绣娘记得她为初恋绣的帕子颜色;一个瞎眼琴师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春夜弹奏的第一支曲;还有一个孩子……他在梦里喊出了亡母的名字。”
阿满低头看着那些字句,忽然轻笑一声:“原来她连这个都留着。”
“什么?”
“她说过,真正的记忆不会死。”他望着窗外飘雪,“哪怕被烧成灰,只要风吹过,就会重新聚拢。”
当晚,知微独自登上忆学堂屋顶,打开《此刻》一书,发现原本空白的扉页上,悄然浮现一行新字:
>“当遗忘不再是惩罚,记住才真正自由。”
她合上书,仰头望天。雪已停,星河横贯苍穹,清澈得如同可以伸手掬起。她忽然想起祖母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们守护的从来不是过去,而是未来的人还能不能真心去爱。”
此时,远在江南的茶馆里,那位白发老人再次提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