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第一个周末,村里来了个陌生女人。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背着个鼓囊囊的帆布包,站在厨房门口不敢进来。是小芸最先注意到她,跑过去问:“阿姨,您找谁?”
女人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随即她抬起手,结结巴巴打出几个手势??那是初学者的手语,歪歪扭扭,像小孩写字。
古丽娜闻声赶来,看清她的动作后猛地一震:“你是……阿木尔的姐姐?!”
女人用力点头,眼里瞬间涌出泪来。
原来她叫玛依莎,是阿木尔失散多年的亲姐。当年一场暴风雪夺走了父母性命,兄妹俩被不同人家收养,音讯全无。直到最近,她偶然在边境集市听到有人提起“会做手抓饭的聋哑少年”,才顺着线索一路寻来。
阿木尔得知消息时正在切萝卜,刀尖一顿,划破指尖。他顾不上疼,扔下刀就往外冲,轮椅撞翻了凳子也来不及扶。
相见那一刻,两人抱头痛哭。玛依莎一遍遍抚摸弟弟的脸、手、头发,仿佛确认这不是幻觉。阿木尔则不停地打着手语:“我还活着,我吃得饱,我有家了。”
林溪悄悄退开,让这对重逢的兄妹独处。但她安排石头连夜整理出一间空房,铺上新棉被,墙上挂上手语拼音表。第二天清晨,玛依莎找到她,深深鞠躬,然后用手语请求:“我能留下来吗?我会缝纫,也能做饭。”
“当然。”林溪微笑,“只要你想留下,心音厨房永远多一副碗筷。”
自此,厨房又添新人。玛依莎白天教孩子们改衣服,晚上跟着苏婉学炒菜。她做的第一道菜是“羊肉奶皮包子”,皮薄馅香,咬一口汤汁四溢。巴图尝过后激动地写下:“这是我阿妈的味道!”
她看了眼阿木尔,含泪笑道:“因为你阿妈,也是我阿妈。”
六月初,县里派来一位文化局干部,说是听说“聋哑人办食堂”的奇事,特地前来考察。他戴着黑框眼镜,态度倨傲,进门就问:“你们这算什么性质的集体?有没有营业执照?卫生达标吗?”
林溪不慌不忙,请他坐下,奉茶,然后拿出一叠材料:村民联名支持信、每日菜品记录、食材采购清单、残障成员技能档案,甚至还有一份由省城医院出具的心理评估报告??显示所有成员在过去半年中焦虑指数下降67%,社交意愿提升82%。
干部看得目瞪口呆。
他又提出要看操作流程。林溪带他走进厨房,只见每个人各司其职:巴图掌勺,石头控火,古丽娜调度,小芸试味,苏婉装盘,周振国负责送餐。全程无声协作,却流畅如织锦。
最让他震撼的是墙上的手语指南和“共生锅”制度介绍。当他得知“每个新人必须先学会品尝”这条规则时,久久无言。
临走前,他低声说:“我回去就写报告,申请把你们列为‘民间互助示范点’。”
林溪摇头:“我们不需要挂牌子。我们要的,只是不被打扰的权利。”
那人凝视她良久,终于郑重点头:“我明白。有些地方,灯一旦点亮,就不该再让它熄灭。”
夏至那天,暴雨突至。
狂风掀翻了菜园的棚架,雷声炸得人心惊肉跳。半夜,锅炉房传来警报??雨水灌进了配电箱,整个厨房断电。
老赵冒雨抢修未果,急得直跺脚:“没电就没热水,明天一百多号人的饭怎么做?”
林溪召集所有人开会。烛光摇曳中,大家围坐一圈。
“用柴火。”石头第一个开口,“新灶台本来就是双能源设计。”
“我去砍树。”李长根拄拐站起来,“后山有枯枝。”
“我来揉面。”苏婉卷起袖子,“明早五点开工。”
“我负责分装。”小芸掏出本子,“按人数定量,避免浪费。”
巴图默默起身,从自己房间拿出珍藏的最后一块骆驼筋干,比划:“炖汤,给大家提气。”
那一夜,十五个人在风雨中忙碌。男人们冒雨劈柴垒灶,女人们和面剁馅包饺子,孩子们烧水烫碗。闪电照亮他们的脸,雨水顺着檐角哗哗落下,而厨房里的火始终没灭。
天亮时,一碗碗热腾腾的“风雨饺”端上了桌。猪肉白菜馅,皮薄汤多,每人三个,配一勺辣油。村民们捧着碗站在雨中吃,吃得浑身冒汗,直呼“比过年还香”。
县报记者闻讯赶来,拍下照片登在《民生周刊》头版,标题写着:“**一座没有声音的厨房,煮沸了一个村庄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