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齐刷刷看她。
“医生说了,我可以正常生活。”她笑了笑,“又不是让我去爬雪山。坐火车、讲课、示范操作,我还能写教材。再说……”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晨光身上,“我也该走出这个院子了。”
晨光没反对,只在纸上写道:“带上我的笔记。”
“当然。”她说,“还要带上你的声音。”
当晚,林溪收拾行李。一本盲文版《本草纲目》,三套教学用压纹图板,还有那本红色日志。她翻到最新一页,在“六月三日”后面添了一行小字:
>六月十五,晴转多云。
>决定赴南方盲校任教三个月。
>晨光今晨教我说“烫”字的手语,反反复复十遍。
>我问他为何这么认真,他写:你说错了,会scald别人。
>原来他记得英语。
>原来他一直记得很多事。
翌日清晨,村口聚集了不少人。孩子们举着画好的送别图,老人捧着自家腌的咸菜,连平日不出门的李奶奶也拄着拐来了。她拉着林溪的手,摸了摸她的脸,又摸了摸她的行李包,最后塞给她一小包风干奶渣。
“路上吃。”她说,“别饿着。”
林溪鼻子一酸,用力抱了抱她。
晨光站在人群最后,双手插在裤兜里,没上前。直到林溪走过他身边,他才伸手,轻轻拉住她的衣角。
她回头。
他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回来的时候,我想学会说‘欢迎回家’。”
她看着那行字,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她踮起脚尖,尽管腿还在痛,仍努力靠近他耳边,轻声说:“那你得每天练习,我不许你偷懒。”
他点头,嘴唇微动,似想说什么,终究没出声。
她转身登车,车轮碾过碎石路,扬起一阵尘烟。晨光站在原地,直到那辆改装面包车消失在山弯尽头,才缓缓抬起手,对着虚空打出一串手语:
“我会守住这里,等你带回新的火种。”
日子在回声堂有条不紊地流淌。晨光每日六点起床,先检查菌种培养箱,再调试灶温,然后带领聋哑青年进行晨练??不是体操,而是“感官唤醒训练”:闭眼听柴火噼啪判断干湿,鼻嗅空气流动推测风向,手指划过食材表面感知水分含量。这些技能看似琐碎,却是他们在无声世界里赖以生存的“语言”。
第七天,阿力突然拉着晨光来到铁匠铺。他指着炉中烧红的铜条,又比划出一个圆环形状,然后双手合十,眼神恳切。
晨光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晚,十九枚旧铜铃被小心翼翼取下,放入木盒封存。新铃正在锻造,而阿力想要的,是一个更大的铃??足以响彻山谷的总铃,象征回声堂的精神中枢。
三天后,巨铃铸成。高二尺三寸,重四十八斤,内壁刻满名字,最中央是一行盲文:“听见的人,请回应。”
它被悬于回声堂最高处的钟楼??那是巴图用旧粮仓改建的?望塔。每当重大时刻,便由晨光亲自敲响。第一声,为纪念矿难幸存者;第二声,致敬所有无法发声却坚持活着的人;第三声,则留给未来。
七月流火,百灶计划第二批试点正式启动。西北粮仓改造完成,成为集仓储、加工、培训于一体的综合中心;西南山村建起第一座全盲人运营厨房,由两名曾受助于回声堂的幸存者主持;就连沿海某福利院也申请加入,希望为孤残儿童提供稳定膳食支持。
与此同时,林溪在南方盲校的教学成果传回。她不仅完成了《感官替代烹饪手册》盲文版编撰,还设计出一套“气味导航系统”??通过不同香料分区布置,帮助视障学生在厨房中精准定位调料区、清洗区、烹饪区。学生们称其为“香味地图”。
她在信中写道:
>这里的孩子叫我“林老师”,而不是“那个受伤的女人”。
>他们相信我能教他们做饭,就像我相信晨光能教会全世界倾听无声的滋味。
>昨天有个男孩问我:“林老师,你会难过吗?”
>我说:“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