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疑惑,便也如此问出了口。
这一问,彻底打开了堂倌的话匣子。
“何止情深似海?简直是生死相随!先前不是说叶家遭了徐庭陌那贼子的毒手吗,听说长平王为替夫人报仇,亲手斩杀了所有参与屠戮的贼子,还亲自为岳父母收敛尸骨,风光大葬!这还不算完,后来有人暗放冷箭,王爷竟不顾自身安危,飞身替夫人挡下,那一箭,险些要了王爷的命,如何不叫人动容?更别提雪崩之时,王爷在生死关头,拼尽最后力气将夫人推出险境……此等深情,便是我一个外人听了也不禁感慨万千。”
堂倌说得绘声绘色,唾沫横飞,末了还重重叹了口气。
李修白的脸色随着他的讲述,一寸寸沉了下去。
为叶氏一族收敛尸骨、风光下葬,是敬其父忠烈。
斩杀屠戮叶氏的幽州叛军,是为整肃军纪。
但替叶氏女挡箭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毫无印象。
更别提雪崩之时飞身将她推出去保命了。
雪崩如山呼海啸,天地茫茫一片,他与她不甚亲近,相距甚远,根本不可能顾及,何况,他意识沉沦前的最后一眼分明是看向山顶那个身影——永安郡主萧沉璧。
李修白好似在听旁人的事一般,语气平静无波:“天下当真有此等奇事?莫不是以讹传讹?”
堂倌连连摆手:“绝无可能!这夫妻二人的事迹长安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更何况,长平王对夫人情深似海,夫人对王爷更是矢志不渝。自打回京,这位夫人是日日哭灵,夜夜抄经,隔三差五便去城外上香祈福,风雨无阻。喏,王府的马车常打咱们门前过,小的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李修白淡淡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只当是那叶氏女为求立足,编造出的谎言。
她阖族尽灭,孤苦无依,在王府中编些情意深厚的故事,博人同情,免受欺凌,也情有可原。
只是……从前和萧沉璧屡次交手,他本能地厌恶这等工于心计之人。
待他回府,还是需告知母亲,令其约束这叶氏一番。
两盏茶饮罢,时辰将近。为避免进奏院追捕,李修白不再耽搁,起身离开喧嚣的酒肆。
出了门后,不久便到五更三刻,开禁的时候了。
宫城与皇城方向率先擂响开门鼓,声浪如潮,层层荡开,渐渐席卷全城,其他坊也依次递进。
这开门鼓一共要擂四百下,期间,百姓闻声而起,打水洗漱;商贩们抖擞精神,整装待发;官员们也行色匆匆,准备骑马上朝。
崇仁坊门前早已人头攒动,挑着担子吆喝的小贩、背着褡裢准备远行的旅人、匆匆赶路的仆役……人声渐沸,嘈嘈切切。
坊正维持了一番秩序后,拿出钥匙开启坊门,人流便如开闸之水统统涌出。
李修白混迹其中,用安壬的钱购得一匹快马,利落地翻身上鞍。
天色尚青灰,骏马长嘶一声,四蹄翻腾,踏着尚未散尽的鼓点朝着长平王府的方向绝尘而去。
进奏院,出来寻人的牙兵不敢大张旗鼓,只假称丢了逃奴,在各坊暗巷中搜寻。
然而崇仁坊街巷纵横,错综复杂,待他们摸索着查到那间不起眼的酒肆时,李修白的马蹄声早已消失在复杂的街衢之外。
——
晨光熹微,街衢清冷,长平王府的朱漆大门刚刚开启,两名守卫睡眼惺忪。
当李修白勒马,将缰绳随手抛来时,其中一人还懵然未觉:“这位郎君,您找谁?”
李修白略一皱眉,那守卫顿时更加摸不着头脑,另一名守卫却猛地瞪大了眼,如同白日见鬼,声音都变了调:“殿……殿下?!”
李修白淡淡应了一声:“是我。通传母亲。”
言罢,他步履从容,径直踏入府门。
那新守卫骇得魂飞魄散:“殿下不是死于雪崩了吗,这……这是……”
李修白冷冷看了他一眼,那守卫连忙低头,再不敢多话,然后和另一人一起飞快朝府内奔去。
守卫跑得快,路上撞见管事,连忙告知,管事也惊骇交加,随即狂喜,脚步踉跄地冲向大门相迎。
沉寂了数月的王府,一大早便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炸开了锅。
此时,萧沉璧正焦灼地在西角门处徘徊,等着瑟罗带马夫前来,对前院的剧变尚且不知。
左等右等,不见瑟罗身影,她心中疑窦渐生。
恰在此时,碎步赶往前院的管事瞥见了萧沉璧素色的裙裾一角,心想殿下归来,夫人定是最高兴的,不如先去告知她这滔天喜讯,便顺道拐了过来。
而原本去找马夫的瑟罗,恰好在穿过前院回廊时,一眼瞥见了那个正与管事交谈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