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好比一些人,看着光鲜亮丽,其实全靠外面那层皮,若是扒下来,丢进人群,兴许连最平凡的人都比不过。
但戏,必须做足。她面上立刻浮现出虔诚与敬畏,对着舍利恭敬地参拜。
之后,萧沉璧又耐着性子听慧安法师讲了一段冗长的经文,才终于得以脱身。
一日之内无法返回长安,一行人便在法门寺的贵客精舍暂住下来。
因佛光异象,寺中早已人满为患,精舍也颇为紧张。但长平王身份尊贵,慧安法师特意启用了最为清幽雅致的兰若院供二人下榻。
院内陈设古朴雅致,竹帘垂地,颇具禅意。随后,小沙弥送来了精致的素斋,有雕胡饭,清炒时蔬,还有一盅豆腐羹。
萧沉璧奔波一日,早已饥肠辘辘,此刻不顾仪态,风卷残云般将斋饭扫荡一空,脸上露出了这几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的笑容。
“饭粒清香,野菜爽脆,法门寺这斋饭倒是不错,不过……那慧安法师虽顶着四大名僧的名头,但听他讲经,感觉和荐福寺的小沙弥讲的也差不太多嘛。”
李修白抬眸看她一眼:“你去荐福寺不是为了与本王私会么?竟还有闲暇听法师讲经?”
萧沉璧被噎了一下,旋即笑得妩媚:“殿下这可就误会了。我可是真心实意为殿下做过好几场法事祈福呢!”
李修白只回以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不过,他并不介意向萧沉璧透露些内情:“你的感觉不错。这慧安法师佛法造诣确实平平。他能坐上法门寺住持之位,全因他是上任住持的关门弟子,为人长袖善舞,加之佛门内部派系倾轧,几番权衡,才将他推上此位。”
“而且,”他顿了顿,带着一丝冷诮,“此人在寺外还秘密蓄有一妻,并育有二子。”
萧沉璧顿时感慨万分:“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佛门清净地,腌臜事只怕比朝堂还多。不过这等隐秘之事,殿下又是如何得知的?”
李修白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这就不劳郡主费心了。”
萧沉璧心下了然。此人野心勃勃,隐忍蛰伏多年,在长安乃至各地必然布下了无数眼线。若非燕山雪崩打断了他的计划,如今的长安,恐怕早已是另一番天地。
她识趣地不再追问,转而切入正题:“单凭慧安私德有亏,恐怕难以撼动迎佛骨这桩祥瑞盛事?殿下想必还有后手?”
“不错。”李修白放下茶杯,“郡主先前不是也提到了吗?佛光。”
萧沉璧的确是想从此下手,她只想尽快解决佛骨的事,好全力对付庆王,于是也不吝啬,道:“不错,这所谓的佛骨舍利,我在魏博也曾见过一颗。当时也有所谓佛光显现,虽不及法门寺传闻盛烈,但本质无二。所谓舍利不过是高僧火化后未烬的遗骨,那光芒,不过是骨殖自燃发光罢了!这光出现在佛寺里,便成了佛光,若是在荒郊野外,便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鬼火!”
李修白略一挑眉:“郡主果然博闻强识,见识不凡。”
“难道殿下不是这般想的?”萧沉璧反问,“那殿下当初点出佛光,意欲何为?”
李修白道:“本王与郡主所见略同。此行也只为确认这舍利确是人骨无疑。既已确认,只需将其拆穿,迎佛骨之举,自然再无根基。”
萧沉璧蹙眉:“殿下是想直接禀明圣人?圣人笃信神佛,正沉浸于祥瑞吉兆之中。殿下贸然去说,只怕非但不能取信,反会被扣上居心叵测的罪名。”
“自然不能面刺。这位圣人最重颜面。最好因势利导,倒逼其不得不改弦更张。如同先前的科举案和榷茶案。只有流言四起,民议沸腾,闹到朝野皆知、无法收拾的地步,触及了他的颜面,他才会真正重视,并急于平息。”
萧沉璧从李修白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嘲讽。
可,他们不是亲叔侄么?他为何好像对李俨有一丝恨意。
其中必定有缘由,或许还可为她所用。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仿佛完全未觉,只就事论事:“殿下欲制造流言,我倒有一计,或可推波助澜。不妨在长安周边的乱葬岗也用死人骨殖造出些佛光来,最好再寻一个恶名昭著、人神共愤的凶徒,在其伏法后,取其骨殖,也依样画葫芦,就说恶贯满盈之人死后遗骨亦能放光,这法门寺的佛光岂不就成了天大的笑话?祥瑞之说自然也不攻自破!”
此计堪称阴损毒辣。
“郡主这手段……着实过人。”李修白微微侧目,指尖轻扣,“光是如此还不够,最好还需一些人散布流言,将慧安法师在外娶妻生子、破戒败德的丑闻也一并散播出去,更要渲染其如何借佛骨敛财,欺瞒圣听,届时,流言如沸,此事必成朝野笑柄,圣人纵使再信佛,也绝无可能再行迎奉之事。”
萧沉璧挑眉:“殿下手段,果然狠辣。如此一来,这祥瑞便彻底成了丑闻,妙,当真是妙!”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刹那间竟有了一种狼狈为奸、恶人夫妇的感觉。
这念头让萧沉璧心头一跳,她摸了摸鼻子,旋即又抛开。
李修白则悠然准备倒茶。
然而此时肩膀一阵剧痛袭来,他手腕一抖,又坐了回去。
萧沉璧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旧伤疼,”他声音发沉,“替我倒杯茶水。”
他不提还好,一题萧沉璧便忍不住来气,就那点擦破皮的伤口,已经敷了药了,至于疼到现在?
还这么光明磊落的支使她,这是把她当女使用了?
她没忍住:“殿下的伤似乎没那么重吧,难不成连茶壶也拎不起了,用得着使唤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