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石碑轰然崩裂,碎片腾空而起,化作万千光点洒向四方。每一粒光点落地,便生出一朵芜心莲,花瓣舒展间,显现出一行字:“此处可言。”
消息如野火燎原。短短七日,全国涌现三百余座自发搭建的“草言台”,百姓围坐诵读《失语集》,讲述祖辈遭遇。有老农含泪说出父亲因举报贪官被活埋;有寡妇公开焚烧丈夫遗留的“顺妻帖”;更有少女当众撕毁婚书,宣称“我要嫁的是志同道合之人,不是父母交易的货物”。
朝廷震怒,下令查封所有民间集会。可官兵每毁一处言坊,次日便会有更多人在废墟上竖起白幡,上书死者姓名与临终遗言。一名巡按御史亲眼见一群孩童手牵手围着焦土齐唱童谣,竟当场落泪,弃官而去。
而此时,皇宫深处,一位身披玄袍的老妇正跪坐于密室之中。她面前摆着七面铜镜,每面镜中都映出一位继声使的身影。她伸出枯手,轻轻抚摸镜面,嘴角泛起诡异笑意。
“好啊……终于都出来了。”她低语,“三百年前没能杀尽的种子,如今竟敢开花结果。可惜啊,你们忘了最古老的规则??每一个觉醒的灵魂,都需要一个祭品来平衡。”
她起身,揭开墙上暗格,取出一卷漆黑帛书,上书三个血字:**《影舌录》**。
翻开第一页,赫然是小满的画像,眉心一点朱砂,已被划去。第二页,则是云知的肖像,旁边标注:“乙卯玉佩持有者,言脉核心,宜以亲信之叛诛之。”
老妇轻笑:“我知道你最怕什么……不是刀剑,不是牢狱,而是你亲手点亮的人,反过来刺伤你。”
她吹熄烛火,身影隐入黑暗。而在千里之外的岭南旧宅,春芽正从梦中惊醒。她梦见自己站在一片白骨堆上,四周无数舌头漂浮空中,每一条都在模仿她的声音说着不同的话:“我不该来。”“我是个累赘。”“她们都会死因为我。”
她冷汗涔涔,摸向枕边那朵干枯的荧光花。花蕊突然亮起微光,传出云知的声音:“别信梦里的声音,那是‘伪言蛊’在作祟。记住,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只要你真心相信它。”
春芽紧紧握住花朵,喃喃道:“我不是负担……我是春芽……我要长大,要说话,要帮姐姐。”
翌日清晨,云知召集七使议事。她将龟甲置于案上,指着南方新增的光点:“阿芜已成‘承音使’,她能接收亡者遗言,唤醒沉睡记忆。但这力量太过敏感,极易被干扰。我们必须派人前往护持。”
盲女琴师当即请命:“我愿往。我的琴声可净化邪音,且无需视物,不易被幻象迷惑。”
云知点头,又转向那位曾被剜舌的女讼师:“你也去。你是唯一经历过‘无声之刑’的人,知道如何对抗言语压制。”
两人领命出发当日,缄口营外忽现异象:漫天晶蝶不再流动,而是凝滞空中,形成一幅巨大图景??一座地下宫殿,中央坐着七个戴面具之人,手中各执一根由骨头磨成的笔,正在书写什么。
沈知微观之良久,面色惨白:“那是‘伪史殿’……传说中,历代被抹除的真相都被篡改成反面故事,存于此处。他们正在重写我们的历史。”
云知凝视图景,忽然笑了:“那就让他们写。等他们写完,我们再一字一句改回来。”
她取出玉佩,贴于唇边,对着虚空说道:“我知道你们听着。你们以为制造混乱就能让我们自相残杀?你们错了。我们不怕谎言,因为我们本身就是真相的回声。”
三日后,琴师与女讼师抵达织坊所在县城。然而迎接她们的,是一座死城。街道空无一人,屋舍门窗紧闭,唯有中心广场矗立着一座新立石碑,上面刻着触目惊心的文字:
>“逆党云知等人,蛊惑民心,伪造先贤言论,妄图颠覆纲常。现已查明,所谓‘继声七使’实为妖女化身,借亡魂之名行乱世之实。凡协助者,皆以同谋论处。”
碑下横陈数具尸体,皆为曾参与言坊活动的平民,胸口烙着“妄言”二字。
琴师抚琴试音,却发现琴弦无法共鸣。女讼师欲开口斥责,却发现喉咙如被铁钳夹住,竟发不出声。
“禁言阵……”琴师低语,“他们在这里布下了‘百舌坟’的残局。”
正说话间,地面微微震动。不远处一间破屋中,阿芜踉跄走出,脸上带着淤青,颈间铜铃已碎。她扑到二人面前,颤抖着递出一张染血的纸条:
>“静婆是影舌人首领之一,她要引你们入局。真正的目标,是你手中的琴谱和她的唇语本。他们会用你们的声音,宣布‘继声运动’是骗局。”
女讼师猛地捂住嘴,眼中怒火燃烧。她们明白,一旦失去声音,敌人便可完美复制她们的语气、节奏、习惯用词,继而发布虚假声明,瓦解民心。
三人退入地窖暂避。夜间,阿芜忽然抽搐起来,铜铃碎片在她掌心融化,化作一道银流注入血脉。她睁开眼时,瞳孔已变成琉璃色,耳边响起无数交错的声音??有古籍诵读,有临终呢喃,有未来孩童的读书声。
“我听见了……”她喃喃,“过去与未来的交界处,有一扇门。门后藏着真正的《女史箴》原本,不是规训女子的毒药,而是一本记录女性治国、领兵、创法的实录。他们把它改了,把英雄写成祸水,把智者说成妖孽……”
琴师震惊:“所以历代所谓的‘红颜祸国’,全是伪造?”
“是。”阿芜流泪,“妲己辅佐纣王改革税制,被描写作魅惑君主;吕雉推行均田,被称为牝鸡司晨;武?设立科举报国才女,却被史官写成淫乱残暴……她们的声音,全被调换了。”
女讼师握紧拳头:“那我们就重新说出来。”
次日凌晨,三人决定冒险突围。她们将琴谱与唇语本拆解成密码,分别藏于琴腹、鞋底与发辫之中。临行前,阿芜取下母亲留下的最后一枚针线盒,打开后发现内层夹着一封未曾见过的信:
>“吾女:
>
>若你见到此信,娘已不在人世。我不是病死的,是因写出《织工苦录》被投井。但我无悔。我用二十年记下每一寸丝线背后的血泪,只为有一天,有人能替我们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