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嬷嬷则一面抹泪,一面为太后擦脸,轻斥颜贵妃道:“太后娘娘忧思过多,中风了,贵妃勿要再刺激太后娘娘了。”
颜贵妃这才注意到太后的怪异之处,登时被吓得往后爬,直到撞到侍女的腿,方才停下。
“不、不让太医来看看?”颜贵妃半晌才寻回自己的声音。
芹嬷嬷垂着泪摇摇头。太后现下与被软禁没有差别,世家的人不是没试过救太后,好让她制衡鸩王。然而,将鸩王不孝的“罪名”大肆散播,却发现城中百姓压根听不进去,全然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
“暴君”之名损不了鸩王威望,而“不孝君王”便愈加无法挑起众怒了。
商路打通一事,令鸩王名声大振,大大小小偏远之地,向来只关注地头蛇,对远在京中的天子知之甚少。但是这下子,不少人竟认定了鸩王,“仁君”之称广为流传,更有甚者,称其为“圣君”。
而太后忽然变成这般模样,就算请来太医,亦是无用,喑痱这种病症,乃是中风之中最为严重的一种,至今并无多少痊愈之例。
太后就这么被世家放弃了。
就在颜贵妃失望而归时,太后的右手突然抬起,绷紧了蚯蚓一般的筋脉,用力揪住了颜贵妃的衣袂,不过终究没力气揪实,倏地又落下了。
可颜贵妃察觉到了衣袂的触动,回头看了一眼后,哭得红肿的眼睛缓缓睁大。
她分明瞧见太后扭曲着下半张脸,做了个口型道:“杀了……最小的。”。
翌日,一具被水浸泡得膨大的尸体,被人于井中打捞起。
同时被捞起的,还有一枚代表皇子的麒麟玉牌。
第73章清算肆
小皇子年仅四岁,因坠井而早薨。
此事一出,举朝震动,后宫人心惶惶。
小皇子的生母梁常在得知死讯以后,因失去唯一寄托几近疯癫,数次企图自刎,皆被宫人拦下。受命代为抚养小皇子的姝妃,亦潸潸泪下,郁郁寡欢,终日闭门不出。自此,后宫一隅,偶然会传出凄厉哭喊,抑或是似泣似笑的诡异声响。
鸩王勃然大怒,责令刑部尚书立下军令状,若查不出幕后真凶,便提头复命。
值此世家式微,亟待夺回权柄的关头,无论真相是否为意外,朝野上下皆疑心此事与最大获益者颜家脱不开干系。
群臣心思浮动,立储之事再度成为朝野焦点,奏本又一次雪片般堆满了鸩王的案头。而此时,小皇子的头七尚未过。
与此同时,先前为犯了叛国罪的颜家喊冤者寥寥,如今竟日渐增多,甚至有愿意冒死为其翻供的。显然在他们眼里,局势已然逆转。先前皇储的人选有三皇子与小皇子,小皇子虽先天不足,但并不代表一定会早夭。岂知小皇子当真年纪那么小就薨了,东宫之主的人选便只余下三皇子一人,颜家翻盘在即。
朝堂由此分为两派,一派暗中支持三皇子,日日催请鸩王立太子,另一派则死心塌地跟随鸩王,为了防止颜家借三皇子东山再起,他们开始苦口婆心地在堂上献言:“听闻陛下已许久未曾传妃嫔侍寝,陛下正值盛年,还当广施雨露……”
“立储虽为时尚早,然龙脉单薄,须得未雨绸缪。臣请重开选秀以充后宫。”
“后位久悬终不利国祚,望陛下三思。”
立于朝臣当中的真宿,脸上少了几分血气,看上去竟有些许苍白,而那双往日比耳珰更为璀璨的金眸,此刻正低垂着,目光空泛地穿过地板,不知在看何处。
偏生有人看热闹不怕事大,当众点了真宿的名,面上的不怀好意几要满溢出来。那人道:“庆掌印身为陛下的随侍,是该多劝劝陛下,留宿妃嫔宫里,或是召到正仁殿,皆无不可。到头来,比起美色,还是诞育子嗣,方为正道。”
真宿是在放空,但次紫府照常运作着,想听不见都难。然而真宿潜意识竖起了次紫府的屏障,将其隔绝于外,是以真宿恍若未闻。
某些人即便不相信他跟鸩王真有超过君臣的关系,亦止不住好奇,对于此番试探,红极一时的庆掌印会有甚么反应,是以无人助言。
众人尚未等到好戏上演,位于上首的鸩王却霍然出声:“甄穗康。朕的随侍行事,需你指教?”
鸩王的声音虽如常的淡漠,但众臣若是胆敢抬头看一眼,便知鸩王此时神色有多瘆人,凤眸不掩阴鸷之色,周身寒意恐能媲美染血弯刀上所附的凶煞之气。
甄姓大臣心中咯噔一坠,当即扑通跪地,稽首求饶道:“微臣、微臣绝无指点之意!只是建言——”
然而鸩王甚至懒得寻个正经由头,便随意摘掉了那人从五品的乌纱帽。一众方才进过言献过策的大臣,后背俱是一凉。御史更是坐不住了,当即出言劝谏。
朝堂霎时喧哗如市。
而鸩王却铁了心一意孤行,仿佛真要将“暴君”、“昏君”之名坐实一般,全然不理会旁人,对文官御史的死谏威胁无动于衷,目光紧锁着始终神游天外的真宿。鸩王内心显然并无表面那般从容,既忧心真宿因挑拨之言伤怀,更惧真宿无动于衷。
劝谏鸩王临幸妃嫔,绵延子嗣未果,原本濒临失去大势的世家,重新支棱了起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后的中风症竟是好了,不仅能下地行走,讲话亦恢复如常。
顷刻之间,半数朝臣又悄然登回到颜家这艘大船上,这股暗中合力,致使即便颜家勾结枫国的通敌罪证确凿,抄家问斩一事依然遭到了重重阻挠,最终被搁置了下来。
赵家亦得喘息之机。可证明是赵千衡泄露了枢密院的计划的实证消失,从而无法指认其为导致鸩王离京路上遇袭,多名兵士以及数十匹战马伤亡的罪魁祸首。很快的,赵家家主便被释放归家,毫发无损。
真宿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下朝后便恢复如常,静立鸩王身侧。那双翦水金瞳,与殿外灿黄的梧桐叶相得映彰,令人不由驻足凝望。
鸩王倒显出几分不同寻常,仍紧盯着真宿,眼底有如蛰伏着一条血口巨蟒,隐现扭曲的兴奋,只待猎物露出“破绽”——试图从真宿身上捕捉到自己期待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