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昭清晨起身时听到这个消息,一时也不免有些沉默。
虽然知道皇帝会有这种处置,跟宁王府那些人脱不了干系,皇帝对外把这件事隐下来,已经是对他的仁慈,但未经三司审理直接下令圈禁,还没说要圈多少年,相比谢英的待遇,实在令人心凉。
谢停也就是手里只有私兵,没有实打实的军权,否则以他的性子,都有可能直接起兵谋反。
水苏知道但凡江望渡过来,钟昭就不可能出去跟家人一道用膳,将双人份的早饭端到桌上,边摆碗筷边与两人说着自己听来的话:“据说昨天下朝后,宁王殿下就先回了府,但谁都能看出他的失魂落魄,所以就有人劝他,说端王殿下缠绵病榻,肯定也希望见到他;于是他辗转反侧一夜没怎么睡好,今天特地早起出发,结果……”
“结果还没等上端王府的门,就先被锦衣卫抓回去了?”
钟昭接下这句话之后,自己都嗤笑一声摇摇头,偏偏水苏还真的颔首称是:“公子料得没错,小的当时在另一条街买东西,没看到当时的场面,后来听在场的人说,宁王殿下死死地盯着徐大人手里的刀,差一点就要动手抢了。”
“那没事,他抢不过。”钟昭主仆二人言谈间,江望渡也披衣起身,洗了一把脸,随即坐在了桌子前。跟昨夜的情况有所不同,如今水苏已经搬来另一把椅子,他拽了拽钟昭的衣服,看人同样坐下之后,才夹了一筷子菜:“借宁王两只手,他都不是徐大人的对手。”
“这是重点吗?”许是最近凑在一块的时间长了,也许是那几盘糕点俘获江望渡胃的同时,也对他的心境产生影响,钟昭总觉得江望渡愈发喜欢跟自己有肢体接触,垂眸看了一眼至今还挂在身上没收回去的手,神色如常地拿起筷子,对水苏道,“你先出去吧。”
水苏昨天得到了赵南寻还活着的消息,虽然不能即刻见面,但是整个人都放松了很多,看向江望渡的眼神也带上了一点感激,闻言笑呵呵地点头走了。
钟昭听到关门声,将筷子换到左手上,右手往下伸,轻轻地把江望渡的手握在了掌心。
“你……”江望渡坐他右侧,感受到手背上的热意后怔了下,随即不甘示弱,翻过来之后跟人十指紧扣,凑过去将下巴靠在他肩头,懒洋洋地问,“你是左撇子?”
“不算。”钟昭低声道了句“好好吃饭”,但动作还是很诚实地往他嘴里喂了一口菜,“小时候用左手吃了半个月饭,就被我爹纠正了,现在也只是勉强能用。”
江望渡笑着哦了一声,继续心安理得地牵着他惯用的右手,钟昭对此没什么异议,吃得慢点就慢点,反正他们起得早。
半碗饭见了底,他听见江望渡问:“左手会使剑吗?”
“江大人说的什么话。”钟昭前世练过双刀,左手的技艺虽然相对来说要生疏一些,真到用时却也不会非常吃力。但在对方的面前,他却只是轻轻挑挑眉,“下官一介文官,明明右手也不太会。”
“好好好,算我唐突。”江望渡忍俊不禁,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这顿饭用完以后,水苏进门来收碗筷,悄悄看了看他们还没松开的手,眼里闪过一抹笑意,然后又看向钟昭,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公子,孙复过来了,说镇国公请江大人回去一趟。”
以往江明跟江望川也不是没叫过他,江望渡有时回有时不回,全看当天心情。此时他心情不错,不想给自己找晦气,便道:“让孙复不用搭理,一会儿直接去校场。”
“……这恐怕不行。”水苏面露难色,顿了顿道,“孙复说国公爷直接派了一副车驾,去您的小院外等着,言明只要没见到您就不走;他实在没办法了,又怕暴露您在这里的事,是翻墙跑出来的。”
以江明的地位和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强求过自己的儿子,不回就不回,他最多会只问一次。
钟昭直觉不太对,微微蹙眉转头问:“从前镇国公也这样过?”
“他才懒得跟我废话。”江望渡神情也有几分不解,但看见钟昭的表情又笑笑,给水苏打手势让人转过身,仰头在钟昭的下巴上亲了一下,“没事,我回去看看。”
——
当天早朝,谢淮依旧没露面,皇帝也没提自己对谢停的处置,把西南水患的事列为重中之重,当庭宣布了将钟昭破格升为都水清吏司郎中,主理赈灾一事的决定。
皇帝昨天就已经口头承诺了这件事情,也有意让身边的太监把消息传了出来,他在做这决定前没跟任何人商量,可见心意已决。
以谢英为首的人没法让皇帝收回成命,索性吸取谢停执意把他往墙角逼,导致自己被圈府中的教训,谁都没蹦出来说一句话。
钟昭拿着笏板上前接旨,皇帝对面前这个没有任何人有异议的局面很满意,转头道:“这次的事情发生得急,辛苦何大人了。”
“近几年水患频发,对当地百姓造成的伤害是巨大的,户部职责所在,不敢称一句辛苦。”最小的外孙忽遭祸事,即便这个结果早就是他和谢淮料到的,何归帆的脸色也不太好,强打起精神道,“臣会竭尽所能配合钟大人,处理好钱银方面的事情,请陛下安心。”
何归帆是谢淮的外祖,见钟昭上位高兴还来不及,他清楚对方这句竭尽全力是认真的,礼貌性地躬身这位老大人拜了拜。
果然,见到他转头行礼,何归帆似乎也振作了些,朝钟昭点点头,感叹了两句年少有为。
“钟大人确实年轻。”皇帝闻言笑笑,也跟了这么一句。
先前端王一党的朝臣聚集在王府议事时,对要不要继续攻击太子的看法就不太一致,这回谢淮在明面上跟谢停做切割,一部分人在旁边看着,心里并不满意。
此时见皇帝的态度有所缓和,礼部一个侍郎便走了出来,跪在地上道:“陛下,宁王殿下……”
“对了,还有另一件事。”皇帝慢悠悠地打断他的话,“昨日京郊出现百余名匪徒,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护卫京城有功,加之其前往岭南抓捕曲青阳一事还未论功行赏,朕再三考量,着意封他为宣武将军,兼五城兵马司总提督。”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站在前排默不作声的江明,笑着道:“晚些时候圣旨就会到镇国公府上,老江,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不同于范围更广的文官,大梁武将三品及以上者才能参与早朝,江望渡此时并未站在这里,江明于是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道:“臣替犬子谢过陛下。”
另一列的人堆里,江望川同样走出来,面容端正地叩谢皇恩。
兵马司的差办得很出其不意,江望渡带兵出发之前,手里连一道明旨都没有,担了不知道会被多少人弹劾的干系,但是他不仅毫不犹豫地干了,还直接在京郊把超过半数的人处死在了当场。
钟昭昨天半句话都没问江望渡为何敢这么做,对方也没解释,但他们都对此心知肚明——
为皇帝干了一件这样的私活儿,可比他杀十个曲青阳都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