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心里都明白,与那刺客如此相像的少年,这般堂而皇之出现在汾州,锦衣卫无一人向朝廷汇报,已经足够让人心惊。
要知道这群人之所以千里迢迢地过来,就是因为刑部的官员找不到切实依凭,能证明冠竹是谢停派过去的杀手,但皇帝心里对这说法又信了一半,才会到此监视。
看眼下这情景,估摸着不是他们被谢停尽数买通,就是死绝了。
这边钟昭心里有什么东西正慢慢下沉,那边倚在酒楼窗口的少年,已经将半个上身伸到外面,兴致盎然地问道:“准备好了吗?”
这话落下以后,街上早就汇聚于此的人都高高地扬起了脑袋,整齐地回道:“好了!好了!”
那人显然很满意于这个答案,晃悠着手中厚厚的一叠银票,清了清嗓子,开始宣布规则:“还是老规矩,抢到金额最高和第二高的两个人,除了已经到手的银钱外,我们殿下另有奖赏,年轻漂亮的姑娘抬进府,身强力壮的汉子招为护院,再也不必为前途发愁。”
他说出此话时语气相当笃定,一时间下面的人别管有没有机会入围前二,都举起手臂欢呼起来。
钟昭将视线投向人群正中央,那里有一个孙文州的手下,是被他遣去的,闻言故作疑惑地问道:“那如果是耄耋老人呢?”
“这位兄弟说话真是有意思,打从我站在这里替殿下做好事起,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奇观,所以确实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少年用那只空着的手挡住烈日,慢条斯理地拖着长音,“不如诸位今天试试,看能不能给我解这个惑。”
说着,他猛地将手里的东西往天上一抛,面值不同的银票如雪花一般纷纷扬扬地往下落,原本还算和谐的人群立时扭作一团。
钟昭事先派出不少乔装改扮的士兵,交代他们尽量控制场面,抢到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分散于人群中,别让民众有太多伤损。
他们中不乏囊中羞涩的,领命的同时心里也在嘀咕,琢磨着要不要趁机给自己谋点福利,反正场面乱起来,钟大人约莫也没办法挨个去留意,可以浑水摸摸鱼。
结果事到临头,这些士兵正摩拳擦掌地四下打量,打算凭借自己的武功大干一场,就先被身经百战的其他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汾州的百姓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情,看着钞票掉下来一个个眼冒绿光,钟昭眼睁睁地看着方才出声询问的人,在混乱之中被一石头砸在脑袋上,虽然不至于当场毙命,但已然因为身受重伤,面色苍白地被推搡继续向前走,一旦倒下就随时有被踩死的风险。
放眼整个人群,他还是相对好一些的,钟昭视线往旁边一偏,就看到此行受自己所托混入其中的另一人,正被汹涌的人潮挤得大叫,脖颈上忽然被搭了一把刀。
“住手,住手!”看着跟自己一路从战场活下来的兄弟,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被别人拿武器欺负成这样,孙文州根本顾不得什么作戏,重重地拍着身下的栏杆,一面朝钟昭的方向转过头,一面眼泪飙射而出,“宁王这个疯子没有限制动刀动剑,他竟用游戏之名,行屠戮之实,引汾州百姓自相残杀,供自己取乐!大人……”
他张着的嘴还没合上,下半句话就消失在了钟昭骤然间从他腰间抽剑出来的摩擦声里。
下一刻,钟昭用十二分力气挥臂将剑冲对面掷去,开了刃的利剑剑径直飞向酒楼窗口下的木板,硬生生砍了好大一块下来。
正专心致志趴在窗口往下看的少年猝不及防,身体剧烈一歪,重心不稳地自二楼向地面栽去。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钟昭同样再难隐藏,他一脚踩在孙文州刚刚拍击的栏杆上,借力朝对方飞身而去,一把掐住对方脖颈,将人制在地上的同时,用了狠劲将阁臣和工部侍郎的身份凭证拍在地面上。
“一群畜生。”尘土飞扬间,钟昭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随即听到了自己从牙关里咬出来的声音,“你们不就是想逼我现身吗,现在我出来了,立刻让他们住手!”
在这人将银钱往下撒之前,汾州的官兵就已经守在了外围,很显然做好了一旦有什么突发状况,就会立刻出来喝止众人的准备。
钟昭怎么也没有想到,谢停没在城门口给自己设卡,这几天也没急着搜城,却布了这么个局。
前世今生,谢停从没把旁人的性命当回事过,但他到底是亲王,一言一行前有谢淮盯着,后有谢英盯着,并不曾这般不计后果。
方才各类武器争相登场,鲜血伴着惨叫迸发而出,官兵却在一旁冷漠围观的样子,哪里像一个都城繁华街道的景象,简直如同地狱。
“大,大人这就料错了。”那名跟冠竹极为相似的少年口中溢血,面容痛苦地咳嗽着,一面挥手示意官兵上前将斗得跟马蜂窝一样的众人冲散,一面紧盯着他道,“宁王殿下忙得很,才没空搭理这些小事,想出这个主意的是——”
话到此处,他忽然住口笑起来,官兵将械斗制止后分出一条小路,钟昭听见耳边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正缓缓朝自己而来。
他想到什么,蓦地抬起头,就见一个青年走上前,俯身给自己行了个礼,道:“钟大人。”
钟昭一怔,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一字一顿地道:“苏流左。”
“在。”苏流左微微低着头,声音似乎有些哑,“京城一别,好久不见。今日大人出现及时,并未酿成什么大祸,还请大人稍安。”
第159章监视他们监视的对象究竟是谁?
说着,苏流左看了眼被他扣住脖子按在地上,脸涨得发紫的人,低声道:“大人把他放开吧。”
闻言,钟昭一个字都没讲,更没有改变自己的动作,直到孙文州带着几个没参与进这场‘游戏’的人匆匆赶到,红着眼眶往已被官兵喝止住的人群方向冲,却被数量是他们几倍的人拦下来,钟昭才用目光牢牢锁住苏流左,用近乎交易的口吻道:“让他们进去。”
“……”苏流左抿了下唇,转身打了个手势,跟孙文州等人互相推搡了半天的官兵面容阴郁,但到底还算听话,侧身让开一条路。
少顷后,孙文州扶着刚刚脑袋被人开了瓢的兄弟快步走出来,对钟昭汇报:“多亏大人及时赶到,咱们这些人里只有他受的伤很重,其他的没事,至于佟虎——”
佟虎就是方才在混乱中,脖子被架了把刀的人,他从孙文州后面钻出来,很是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道:“还好有人推了我一把,不然我怕是去见阎王了。”
说完这番话,他和孙文州都吞了吞口水,继而双眼发直,用一种无比钦佩的目光看向钟昭。
钟昭没空理会他们此刻的心情,只问道:“其他人呢?”
方才提着块石头往孙文州部下头上砸的,就是人群中靠他非常近的百姓,他们方才过去的时候,看向对方的目光只差没有吃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其他人。
钟昭的问话没有得到回答,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这时背过身去跟其余官兵交谈了几句的苏流左倒是折回来,对钟昭道:“重伤大约三四十人,轻伤逾百,此次没有死难者,大人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