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觉得他仙人香成瘾,便毫不手软地打下八个月的孩子;觉着他会为了阿南的死难过,便叫他一辈子都被那些信件蒙在鼓中。
她爱他,可她爱得偏执又鲜血淋漓。
楚睢后知后觉地感到窒息,不光是为了惨死的阿南和孩子。
“……”
赵亭峥沉默。
北狄与大宁,两族之间的摩擦与冲突就像是架在悬崖上的钢丝绳,稍稍不慎便坠入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阿南谋害她,尚且能说是私仇,可他险些害死北山,这事情便没这么容易结了。
北山与南狼是她自北狄打七十二部便开始追随的左膀右臂,整个北狄第一认北狄王赵亭峥,第二便是认了这姐弟两个。
楚睢即将做君后,而他的奴仆却谋害赵亭峥与北山,几乎害得北狄全军覆没,这事情绝不是杀一个阿南能了结的,以南狼等人的脾性,多半要迁怒到楚睢身上。
哪怕这事情和楚睢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哪怕全部都是阿南自作主张,众人也只会认为一个奴仆绝不敢做出这种事,一定是出于主人的指使。
她是北狄与大宁的王,而北狄人绝不肯认一个这样的君后。
“阿南所犯的是叛国,”沉吟片刻,她选择向楚睢坦白,“我的马和北山的盔甲都是阿南动的手脚,此事牵扯了北狄与大宁,你知道的越少越好,最好一点儿也不要插进来。”
她要竭尽全力保全楚睢,让楚睢离这些事远远的。
“我不知道阿南的尸体是怎么只剩下一颗头颅的,”赵亭峥闭了闭眼睛,“刑部文书还没有走完,我没有杀他,你信我。”
“我知道,”楚睢看着他,无神地把眼睛转了回去,“他的尸身为北狄猎狼刀所毁,千刀万剐,肉被送到了臣的家门前。”
赵亭峥胸口一窒——果然如此。
她命刑部细细审案,务必要将阿南和赵平秋等人私自联系的密信搜集整理入案,不光是为了揪出真凶还北狄一个公道,亦是为了保证楚睢和阿南毫无关系。
只是还来不及做完这一切,南狼就已经动手劫狱,用私刑杀了阿南。
他们果然迁怒了楚睢。
可赵亭峥悲哀地想,如果今日是她处在北狄诸将如今的位置上,阿南只会比现在死得更惨。
他们不可能不迁怒楚睢。
她握住了楚睢的手,沉默片刻,陡然觉得说什么都无力,只道:“不要怕,有我。”
而楚睢看着她,半晌,目光看向了窗外。
夜里开始飘起了雪花,大朵大朵地往下落,不过这些时候,便在屋檐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横亘在他与赵亭峥之间的不止是孩子和阿南的性命,更是北狄与大宁之间无法逾越的隔阂。
楚睢想,其实他在这里,赵亭峥也挺难办的。
明日天晴,屋檐上的薄雪会化,而横在两族之间隐隐不可见的坚冰势必会把赵亭峥刺得鲜血淋漓。
于是楚睢轻声道:“陛下是两族之主,身上的担子比寻常君主更重些,臣未能替陛下分忧,反令陛下烦心,是臣之错。”
温声,赵亭峥急道:“楚睢,别这么生疏——”
“夜深了,”楚睢道,“陛下早些回宫,过几日就是登基大典,陛下莫要为琐事挂心了。”
他说完,便疲惫地合上眼睛,背对着赵亭峥,蜷缩在了榻上,漆黑的一把长发滑出赵亭峥的指尖,赵亭峥想要抓住他,却陡地抓空——她怕抓痛了他。
赵亭峥直起身来,叹了口气,前所未有地认真:“你不会是无依无靠的君后,谁也别想动你。”
君后无权,楚睢的日子会过得艰难。
封楚睢为相的旨意已经拟好了。
她哪怕多想把楚睢接进后宫,如此形势之下也只能暂缓,楚睢从前在大宁朝中素有盛名,从前又是她太傅,又是实打实地状元出身,封相的阻力比封后的阻力小上许多。
如果将来楚睢仍是不愿意做君后,她也顺着他去选,总归即位的又不会有旁人的孩子,父亲是君后还是宰相也没那么重要——反正都一样。
如若这想法给楚睢一说,赵亭峥几乎能想象楚睢的反应,无非是讲她家国大事如同儿戏,祖宗规矩不可废除,她连反驳的话都想好了:只要世人百姓的日子过得好,谁管皇帝的私事,你我在一块不就行了?
但这些话,如今她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太任性了,她想,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做暴君的潜质。
屋内寂然无声,不过了多久,屋中的龙涎香渐渐地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