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骗他。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赵亭峥衣袍上的黑金纹路忽然就变成了一条冷冰冰的黑龙,她一无所知地冲他露出无害的面容,而这黑龙已盘旋着冲他露出爪牙,鳞片锋利,牙爪尖锐,密不透风地圈禁着他。
她的手掌大得可以遮拦日月,足以将一个人的惨死颠倒成一个温暖的梦乡。
楚睢只恨自己,在听到阿南不告而别时,竟然不曾怀疑,反而是彻头彻尾地信了赵亭峥。
“那陛下呢?”他轻声道,“陛下会伤心么?”
赵亭峥也听出楚睢的话中不对了,她顿住,静静地看向楚睢。
“有一封信,臣始终没有收到,心中有些生疑。”
他看向赵亭峥,目光中无波无澜。
“当日摆在案上,他未写完的那一封。”
赵亭峥的心脏猛地剧烈跳动起来,良久,她轻声道:“你少眠多思……”
楚睢却陡地感到恐惧起来。
他没法想象,追查到最后,追查到的是呈到案上的头骨。
阿南只剩头颅,身体千刀万剐。
割碎他的是北狄的猎狼刀,那碗馄饨是故意送到他面前的。
一想到那碗泡在汤水里、粉白的馄饨,他的腹中犹如翻山蹈海,止不住地开始呕吐。
阿南死了,连尸骨都被剁成了肉馅,包进了人畜无害的馄饨里,被送到了他的面前,赵亭峥在这件事里牵扯多少?有多少事情经过了她的眼目,请了她的意思?
她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瞳孔反射的神情专注而认真,可赵亭峥怎么可能像她呈现的这般无害——从北狄到大宁,数年时间一统南北,每一步都是踩着血亲的性命上来的,他只恨自己愚蠢不堪,竟敢妄图在赵亭峥身上许个不切实际的幻梦,要一个死无全尸的将来。
她在伪造信件和庭院的时候怎么想的?她打算骗他一辈子,叫他一辈子都觉得阿南是去过好日子了,而这谎言一辈子也没人敢揭穿她!
死不瞑目的头颅与他那个被打下的孩子重合,楚睢头晕目眩,赵亭峥抿着唇靠近,他有些匆忙地推开了她。
这些日子的幻梦该尽了,楚睢想。
他是赵亭峥利爪下无力反抗的鹿,赵亭峥可以遮天敝地,他无法从赵亭峥手中保住任何人。
从前种种潮水般汹涌而来,被按在龙榻上失去孩子的无力重新蔓延了他的全身,多好,他心如死灰地想,现在赵亭峥的手段越来越高明,如果她愿意,可以把他身边的所有人尽数杀得干净,还能伪装得天衣无缝。
“为什么要杀了他?”楚睢轻声问道。
“……什么。”
“阿南,”楚睢说*,“我见到了他的尸骨,只剩下了一颗头颅。”
轰隆一声,犹如一道雷击穿了赵亭峥的天灵,她好像突然被师长抓住说谎的孩子一样,陡然地结巴起来:“楚睢,你听我说——”
“陛下是英主,”楚睢露出了个惨白的笑来,“要杀阿南,定然是臣的侍从犯错,臣不会包庇。”
他看着赵亭峥,年轻的帝王猛地抓住他的手:“对不起,只是怕你——”
楚睢平静道:“可臣以为他活得很好,直到昨日,见到他的尸骨后,臣还收到了阿南的亲笔信。”
她拼命地握紧楚睢的手,楚睢不闪不躲地由她握着,与其说是顺从,不如说是麻木:“夜深了,陛下,雪天路滑,早些回宫。”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都在忙,更新不及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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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他意气风发,曾是整个大宁最璀璨的文曲◎
手掌的温度压着锦被,赵亭峥看着楚睢,良久,咬了咬唇:“这事情并非你所想那般,阿南之死牵扯众多,我一时半刻难以与你说清,并非刻意欺瞒。楚睢,我只是不想你难过。”
他的脸半面隐在阴影之中,闻言,垂了垂眼睛,半晌,轻声道:“臣最难过的,便是陛下的欺瞒。”
赵亭峥陡地握紧了他的手,楚睢偏过头,看着她,认真道:“那个孩子死去的时候,陛下也怕臣难过吗?”
她陡地僵住。
“臣有时在想,在陛下眼中,臣究竟算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