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南巡是为了安抚江南士民,视察河工,整顿吏治,章程朕都写好了,怎么到了别人眼中就变成了贪图享乐,可与炀帝比肩?”收到江西巡抚鄂容安的奏折,得知有人假借兵部侍郎孙嘉淦的名义,罗列他十大罪状,并伪造邸抄,在士林间流传,乾隆勃然大怒。
可是他心里清楚,自己再生气也不能在朝堂上表现出来,不然会显得心虚。
先帝在位时,也遇到过这种事。当时江南儒生曾静委派弟子携书信前往西安,妄图策反当时的川陕总督岳钟琪,反被批捕。
曾静也给先帝罗列了十大罪状,比如谋父、弑兄、贪财、好色等等,先帝的选择是与之辩论,令其忏悔,然后到处宣讲,反向输出。
乾隆非常不解,几次劝先帝杀了曾静,都被婉拒。
如今轮到自己被人污蔑,乾隆才深刻体会到了做皇帝的不容易,和先帝当时的顾虑。
杀一个曾静容易,但他带来的负面影响由谁消除。
乾隆气得脑仁疼,却又不能发泄在前朝,所以见到鄂婉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对她说了。
眼看男人身上属于康熙皇帝的情绪越来越少,转而向其父雍正皇帝靠拢,很快会变成一个治国严苛的君主,鄂婉心里着急。
不是说雍正皇帝治国严苛不好,而是乾隆根本不是雍正。雍正皇帝遇到曾静,能亲自下场与之辩论三日夜,最后给了曾静戴罪立功的机会。
等到雍正帝薨逝,乾隆御极,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诛妖道,杀曾静。
雍正皇帝治国严苛,却不嗜杀,但乾隆不一定。
听完这段心声,乾隆再一次对鄂婉刮目相看,没想到对方把自己看得这般透彻。
承位之初,三年无改父之道视为孝,乾隆延续了前朝的国政。但他很快发现,在十几年高压之下,吏治是清明了,但八旗的根本被动摇了。
继续这样发展下去,大清将彻底失去根基,从而被前朝官员裹挟,不出几代便会走上前明的老路。
于是他一改严苛,统以怀柔,十几年过去,他的苦心没人理解,反被下面的人扣上了十宗大罪。
收到奏折之后,愤怒之余他一直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对他们太好了,以至于他们都以为他好欺负,可以随意诋毁,随意拿捏。
质疑先帝,理解先帝,成为先帝,他到底是先帝的儿子。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他根本不是一个像皇玛法那样宽容的人,或者说那些人配不上他的宽容。
他很想杀人,很想很想。
以为自己隐藏得够深,毕竟在位十几年,他很少杀人,没想到还是被鄂婉一眼看穿了。
她了解他,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乾隆忽然感觉很庆幸,至少在她面前,他可以卸去伪装做自己。
“婉婉,朕想杀人,杀尽天下所有辜负朕的人。”乾隆拉起鄂婉的手,倾身过去,抱着她的肚子,将脸埋进她胸前。
随着孕期加深,她的胸又变大了,软绵绵的埋进去很舒服。他每次看见或者碰到这里,都会忍不住心旌摇荡。
今天却感觉格外平静,好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扑进额娘怀抱,额娘疼他,理解他,时时刻刻都站在他这一边。
“那些辜负皇上的人,确实该杀。”
鄂婉轻抚男人结实的肩膀和后背,一下一下顺毛捋着:“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皇上以仁孝治天下,他们却拿仁孝二字当做沽名钓誉的手段。”
乾隆心中一动,鄂婉果然懂他,字字句句都说在他的心坎上。
见男人没反应,鄂婉深深吸气,尽量放缓语气说:“但最该死的,不是那些沽名钓誉之人,而是催生出这些罪状的人。”
几日后,圣旨颁下,调江西巡抚鄂容安进京,任左副都御史,入军机处行走,与傅恒一起调查伪抄邸报案。
鄂容安是鄂尔泰长子,也是西林觉罗家长房的当家人,他被调回京城任职,入军机处,昭示了皇上对西林觉罗家态度的彻底转变。
“你再度有孕,按规矩合该封赏,可朕想等你顺利产子,直接晋皇贵妃位,掌六宫事。”
这几日鄂婉被太后拘在身边,夜宿行宫也见不到人,好不容易有机会单独见面,乾隆只得压下心底相思,先捡要紧的事说。
“此次鄂容安回京,朕有意将你阿玛也从江西任上调回来,补户部左侍郎的缺,你以为如何?”
阿玛在江西瑞州知府任上已经蹲了十几年,常年与家人两地分离,能趁着大伯父这股东风调回京城固然是好,可知府是从四品,户部侍郎是正二品,鄂婉觉得不妥。
伪抄邸报案是大伯父揭发出来的,大伯父自从二品巡抚升迁至正二品左副都御史很正常,她的阿玛寸功未建,却连升五级,实在难以服众。
况且张广泗是兵部尚书,二堂兄也在兵部,如今大伯父升任左副都御史,若是她的阿玛再调去户部任侍郎,等于重建鄂党。
鄂婉心中所系从来都是西林觉罗家,是她的家人和全族,而不是所谓的鄂党。
皇帝亲自下场结党,圣祖爷在位时便有过,最后却以索额图饿死在宗人府作结,实在惨烈。
鄂婉不懂帝王心术,更不懂结党营私,她只知道在乾隆朝最好做个纯臣,始终站在皇上这边,才能让西林觉罗家平平安安,富贵尊荣几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