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他一进宫就问:“王怀现在何处?”
“这个时辰,应当是在东宫授课吧。可用下官去把王相公请来?”
“不必了,你忙吧。”
夏鹤婉言谢过,等下僚伏案去忙自己的活了,不动声色地走出直庐,鬼使神差地往东宫走。
这是他第一次造访祁如意的居所。
东宫位于皇宫的东北角,离祁无忧日常起居的乾元殿和南华殿有小半个时辰的脚程。一班禁卫把守在宫门左右,将整座宫殿围得密不透风。不过他们看见夏鹤,却视他为无物,仍旧笔挺地站着,并未阻拦。
他迈入其中,只见庭中清幽秀丽,池边遍布矮木青苔,却没有一棵绿树。夏鹤起疑,稍作打量,一下就看出了东宫的布置颇具心思。亭台楼阁,没有一处隐蔽之地可以藏身。不设假山树丛也是同理。水池清浅,尚不及小儿胸口,却储存了足够丰裕的水量,以防走水。
夏鹤走上石阶,隐隐听见王怀和祁如意正在对谈。
“太师,这些非学不可吗。”
殿中,祁如意寒着脸,其实已经羞恼至极,“我还没到成婚的年纪。”
“殿下,这其实与是否要成婚不相干。”王怀道,“当然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您也会有心悦的女子——”
祁如意不等他说完,敏感地否认道:“我没有。”
“是,臣失言。臣的意思是,您将来总会遇到的。”
祁如意紧绷着脸不说话。
“殿下,男子到了您这个年纪,肾气盛而天癸至,是天理自然,再寻常不过的事。即使有宣泄的冲动,也未必是因为邂逅了心仪的女子。”
“这不就结了。”祁如意的语气顿时松弛了许多。他换了个闲适的坐姿,打量起王怀,质疑道:“您也是这个年纪的时候……?”
“是。”
“但如果我没记错,您从我这个年纪到建德初年,足足隔了十几年呢。”
“是。”王怀尴尬地笑了笑,“所以您看,天癸行至,不见得就是情窦初开了。”
祁如意的眼神愈发高深莫测,审视得王怀愈发如坐针毡。
他这个年纪,自是有数不清的疑问。
王怀干咳了一声,强撑着说:“殿下一定好奇,臣也好,太傅也好,臣等平时都是如何应对的。”
“你们都是母亲的人,忌讳虽多,但说到底不过就是节欲罢了,这有什么难的。我虽然没有意中人,但不见得做不到。”
“是,为了得到心仪之人的爱重,克己节宣,自然极为重要。可即便两情相悦,甚至结为夫妻了,阴阳结合也未必是顺理成章的事。”
“结为夫妻了也不行?”
“殿下可曾见天下有许多盲婚哑嫁的夫妻,哪怕儿女绕膝,也是貌合神离。”王怀道:“如此强行有了肌肤之亲,非但不能心心相印,反而成了怨偶。可见,有着名分,并不等同名正言顺。”
……
夏鹤听到这里,不自然地皱了皱眉。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当年的花烛之夜,心中不适,如同遭了一记重拳。如今,他跟祁无忧无疑也是一对怨偶。可他僵立着,不愿承认王怀确有许多高见。
隔着一席竹帘,王怀娓娓道来:“……殿下,身为男子,最忌为欲望左右。邂逅心仪的女子时,也切勿本末倒置,让这份难得的喜爱变成追求身体上的欢愉。”
……
“殿下近日就会明白,男子的身体动情很是容易。许多人常常误以为动情就是动了心,甚至认定与心仪之人结合即是两情相许。世人总是谴责男子薄情,就是因为混淆两者的男人太多了。所谓众里寻他千百度,一生至爱,岂会像身体动情一样来得那么容易。”
“那怎么判断一生至爱有没有来呢?若眼前之人即是今生所爱,却一昧地隐忍,就不会抱憾终身?”
这时,王怀沉默了许久,不知是否被祁如意问住了。
少顷,他道:“殿下说的不错,臣受教了。”
这次轮到了祁如意沉默。
王怀继续说道:“臣……年轻时,便早早地遇到了今生所爱。她无数次从面前经过,臣却因为自负清高,宁可低着头行礼,也不肯仰头看她一眼。如今再回首,却是佳期如梦,不可不谓抱憾终生。
“至于殿下的疑惑,臣以为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有人言,至爱便是连她的不是也愿意包容。但臣发觉至爱所在的时候,只觉得世人对她的指摘是吹毛求疵。以臣的眼光来看,看不见一点她的不是,又谈何包容。倒是臣自己过去那些引以为傲的品行成了不是。”
“太师素来奉公克己,碰上儿女情长竟然这么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