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纨额上一痛,慌忙弯腰去拾,头顶却传来唐二白辨不出情绪的声音:“景朝铸金,惯例不过十之七分。北夷之地金矿富庶,金子成色,足有九分之上。”
他拾起那枚金钱,依言用指甲在边缘轻轻一刮,借着灯光细看刮痕处的色泽,顿时恍然大悟,惊愕抬首:“这金钱成色极足!二公子的意思是……那车驾里的女子是夷人?”
唐二白未答,只将目光悠悠投向窗外夜色,话锋一转:“辽州派来那批买粮的人呢?如何了?”
“您是说胡家商队那些人?”
孙纨虽不明其意,仍是恭敬应道:“还在城中驿站住着,未曾离去。”
“盯紧点。”
唐二白打了个哈欠,并非困倦,更像是觉得眼下这些事都乏味得紧。
他直起身,舒展了下筋骨,又吩咐道:“前几日你送来那个弹琵琶的女人不错,让她过来伺候吧。”
孙纨忙不迭躬身应道:“是,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直至退出房门,穿过几重回廊,他方敢抬手揉了揉额角。
指头触到一处微肿的淤青,隐隐作痛,提醒着先前的难堪。
在唐二白面前那副恭敬顺从的模样霎时褪去,孙纨嘴角下撇,咬着牙根低低啐了句:“呸!不就是靠娘胎里带出的权势,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小厮觑着他脸色,小心翼翼凑近前来:“孙大人,可是有何吩咐?”
“去,把玉兰送到唐公子屋里去。”
孙纨挥挥手,不耐烦地迁怒道:“叫她放明白些!别端着那副清高样儿真把自己当回事,不过是个弹曲儿的,还真以为能守着那点虚名立牌坊不成?”
小厮一听,脸上顿时现出为难之色,却也不敢违逆这位官爷,只得连声应下,转身匆匆赶往栖兰阁。
素心何须世人赏,幽兰空谷自清音。
玉骨怎堪香云驻,冰心犹向雪外寻。
这位玉兰姑娘,在香云楼确是个特殊的存在。从不公开挂牌,只见自己愿见之客。
因她出身不凡,本是营州玉氏的嫡女。
无奈家族当年站错了队,一朝倾覆,男丁流放,女眷尽数没入贱籍。
她也从云端跌落,最终沦落至这香云楼中。
隔着屏风,小厮小心翼翼地赔着笑:“孙大人的吩咐,小的不敢不从……还请玉姑娘移步……”
“招之则来,挥之则去,那孙纨生得不怎么样,想得倒是挺美。”
屏风后那道窈窕身影端坐不动,纤指轻拨琵琶弦音,嗓音疏淡:“不去。”
小厮急得额角冒汗,压低声音劝道:“姑娘,孙大人咱们得罪不起啊!更何况,真正想见您的,是那位从蜀州来的贵客。那位公子背景深不可测,拂了他的意,只怕整个香云楼都要受牵连!”
“你说……是谁要见我?”
正当小厮无计可施时,屏风后的玉兰却忽然出声追问,语调似有异样:“是那位蜀州来的唐公子?”
“正是,正是。”
小厮见事情有转机,忙不迭应道:“姑娘,唐公子气度非凡,若能得他青眼,您往后的日子可就大不相同了!”
谁知,玉兰却只是极轻地哼笑一声,指尖在琵琶弦上拨出一个清冷的单音:“那你便去回那位唐公子,若真想见我,就请他移步栖兰阁,否则,便当他是半点诚意也无。”
她话音里透着明晃晃的轻慢,一旁的小厮听得心头直跳,愣在原地。
自打那位唐公子在香云阁住下,莫说楼里的姑娘,便是州府里那些有头有脸的官爷,在他面前也都是陪着万分小心,何曾有人敢用这般不屑一顾的口气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