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到,这位沈姑娘竟是个重诺之人,非但放了他们,还将他们收归胡府名下,依旧打理原先的庄子,只是从此做的都是正经买卖。
能安安稳稳地赚钱养家,谁还愿意去过那偷偷摸摸,朝不保夕的日子?
说来也怪,大半年下来,眼前这令他闻风丧胆的女罗刹,竟渐渐让他生出几分真心实意的敬佩来。
“明日继续收,不仅要收,还要加价至二十两。”
将那些签好的契约交还给黄大力,沈卿云吩咐了句:“照样是有多少,收多少。”
“是。”
黄大力应得干脆利落:“小的这就去安排。”
直到他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屋内终于只剩下沈卿云与那位始终静立一旁的侍女。
她抬手轻轻摘下面纱,方才那股刻意维持的,盛气凌人的姿态在顷刻间消散,眉眼间只余下难以掩饰的倦意。
“姑娘。”
那陌生侍女此时才轻声开口,嗓音恢复了原本的清脆柔缓。
竟是青篱的声音。
说实话,在提出这个大胆的计划之前,沈卿云自己也未曾料到,青篱竟有一双如此巧夺天工的手。
她转头望向妆台上的铜镜,眨了眨眼。
镜中那风姿绰约的女子也跟着眨了眨眼。
分明还是自己,却又仿佛不是平日那个自己。
临行前,沈卿云曾悄悄问过青姨,青篱有这么一手本事,何必屈就在她身边做个寻常侍女?岂不是埋没了才华?
青姨却只是摇摇头,笑而不语。
在从辽州赶往营州的颠簸马车里,青篱又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地将那些技巧教给她。
譬如如何微抬下颌,让一个眼神流转间透出浑然天成的风情。
又该怎么压低喉音,放缓吐息,使原本清澈的嗓音变得喑哑。
甚至连执杯的姿势,走路的步态,都须与从前的她判若两人。
“今日在人前露面,若不是你始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我恐怕撑不起这场面。”
沈卿云缓了口气,语气真诚:“多谢你。”
“奴婢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青篱脸上覆着与肤色无异的柔软面具,乔装得比沈卿云更为彻底。若非她用的是原本的嗓音,沈卿云几乎认不出她来:“姑娘,明日若以二十两一石的高价收粮,会不会过早引起唐家警觉,进而出手阻挠?”
“他疑心又如何?”
沈卿云染着蔻丹的指尖拈起一枚柑橘,慢条斯理地剥开:“粮食终究不在他唐二手里。他能压得住一时,可利字当头,他能压得住这满城粮商的心吗?”
“要是官府那边的人出面呢?”
青篱仍有些担忧:“他们毕竟现在还是同盟。”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沈卿云挑眉冲她笑了笑:“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只要利益足够大,何愁不能让他们自己先乱起来?”
她说着从椅子上起身,将手中剥好的橘子轻轻塞进青篱手中:“且等着吧。”
青篱默默接过,掰下一瓣送入口中。
酸甜的汁水在唇齿间漫开,稍稍冲散了心头萦绕的不安。
沈卿云在窗边的矮榻坐下。
这里是客栈顶层,浓墨般的夜色里,遥遥望去,香云楼依然灯火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