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吻不带任何情欲的挑逗,没有往日的逢迎技巧,甚至有些生涩而用力。
崔时雪已经记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年不曾这般阖上双眼,全然放任自己,去沉浸于一个吻之中。
没有算计,没有审视,唇齿相接的方寸间,那些横亘在彼此之间的身份鸿沟、年龄悬殊、家族仇怨,乃至即将降临的灭顶之灾,似乎都在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中暂时弥合。
瓷器的冰凉碎屑还躺在脚边,参茶的清苦混合着玉兰香气悄然弥漫。
遥远的兵戈声愈发逼近了,就在这时,西竹忽然结束了这个吻,却没有退开,反而用更紧的力道,猛地将眼前的女人拥入怀中。
他呼吸急促,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孤注一掷的迫切:“逃吧……就趁现在,我带你一起走!”
在这大厦将倾,连夫家与亲骨肉都已将她视为弃子的当下,朝她伸出手,不顾一切要带她走的人,竟是眼前本该对她充满怨恨的少年。
在这个灼热的怀抱里,崔时雪奇异地平静下来,属于荣国夫人的体面渐渐回归。她没有立刻回应那提议,只是缓缓推开了他,回身在妆台摸索片刻。
咔哒一声轻响,暗格无声弹开,取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檀木匣子。
掀开匣盖,刹那间,宝光流溢。
“你带着它走吧。”
她没有看他,声音很轻,像是在嘱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就算是这些年的补偿了。”
西竹却是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那些足以令任何人心动的珠宝,急促道:“您明明从来都不喜欢这里……跟我逃吧,夫人,天涯海角,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崔时雪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兵戈声隐约又近了几分,才终于抬起眼,目光落在眼前写满真挚的年轻脸庞上:“瞻淇,是你的字,对么?”
西竹被问得怔住。
那个被尘封已久的名字于他而言似乎有点陌生,以致于说出口时有些艰涩拗口。
“李……筠。”
他顿了顿,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我叫李筠。”
“李家。”
崔时雪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勾出了一段模糊的往事,深深叹了口气:“当年抄家时,你也不过十五岁啊。”
虽然并未亲身参与其中,但那场曾震动盛京城、以李家鲜血收场的倾轧,依旧令她历历在目。
思及此处,崔时雪心中骤然明晰的另一件事,更令她如坠冰窟。
那时,自己早已嫁入唐家多年,已是两个儿子的母亲。
年龄的鸿沟,几乎无处安放的愧疚,令她望而生畏,本能地想要后退。
然而,眼前的年轻人却不容她退却。
在她想要抽离的瞬间,西竹忽然握住她的手,将其紧紧贴在胸前:“夫人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走吗?”
他直直盯着她,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她精心维持的最后一点体面与平静:“从很久以前,我就想告诉您了……”
“我爱您。”
“我想……和您同生共死。”
伴随着石破惊天的告白,她滚烫的胸膛在她掌下剧烈起伏,那里心跳如擂鼓,急促而沉重,透过皮肤清晰传来,与他眼中燃烧的火焰同样滚烫。
崔时雪被彻底镇住。
四十年的大半辈子,自少女时期对爱情一厢情愿却无果的追逐,到认命遵从家族安排远嫁蜀州,经历夫妻离心,貌合神离的漫长岁月,再到心灰意冷返回盛京,投身于家族的权势游戏……她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冰封如铁,再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掀起真正的波澜。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在她所依仗的家族权势即将土崩瓦解,在她众叛亲离,连至亲骨肉都背弃她的时刻,一个本该最有理由对她落井下石的人,却朝她献上了这份最纯粹,也最最不合时宜的真心。
她怔怔地看着面带希冀的少年,眼中似有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