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心防将溃的千钧一发之际。
院墙之隔,刀枪猛烈交击的金戈声,沉重木门被撞开的轰响,躲藏在各处的亲眷被强行拖拽出来时发出的惊恐悲泣与求饶声……如同潮水骤然涌至,不由分说地碾碎了一切。
是抄家的缇骑。
人影与火把跃动的光亮,将这座漆黑而庞大的宅邸映照得如同白昼,自高处俯瞰,宛如正在蚕食一切的火龙。
天光将明未明之际,永平坊内,这场冷酷的清洗已近尾声。
空气中弥漫着烟尘与血腥气,偶尔从深巷传来压抑的呜咽,旋即又被死寂吞没。
坊门处火把通明,甲胄森然的缇骑正在逐一核验身份,放行或扣押,一切都有条不紊,静默中透着令人胆寒的秩序。
昔日车马如龙,冠盖云集的繁华府邸,此刻只存下缇骑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与搬运箱笼的沉闷声响。
抄没的财物正被一箱箱抬出,在微弱的晨光中堆积如山,珠玉锦绣蒙尘,古玩珍奇散落,昭示着一场繁华梦碎的潦草收场。
沈卿云的马车驶入永平坊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幅景象。
昨夜那场沉默而迅疾的宫闱风波,已在悄无声息中被彻底平定,没有流下一滴血,只余昭狱焚尽所有秘密的大火。
而眼前永平坊的清洗,则截然相反。
车帘轻轻挑起一角,又被沈卿云重重放下。
帘幕隔绝了车外的景象,却隔不断那股丝丝缕缕,无孔不入的血腥气。
“沈医丞。”
马车停下,车外恰到好处地响起崔衍的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依照密旨,上下主犯及附逆者,已尽数伏诛,府邸查抄完毕。”
车厢内安静了一瞬,片刻后,沈卿云的声音隔着车帘,显得有些沉闷,辨不清情绪:“死了多少人?”
“多是抵死反抗的那一支嫡系,连带死士,约莫三十多人。”
崔衍沉声回禀:“其余的,都已经押送起来,先关进刑部大狱等候发落。”
一切皆如她所料,甚至比她预想的更为顺利。
崔唐两家的贪婪,新帝的决心,崔衍的倒戈,唐九霄的入局,环环相扣,精准流畅,未曾遇到半分像样的阻碍。
沈卿云以为自己会是轻松的,至少该有几分尘埃落定的释然。
当她亲手推动的棋局开始落子,亲眼见证那些曾经盘踞高处,吸食民膏的蠹虫被连根拔起,付出性命时,她以为自己心中蛰伏许久那口恶气,终能吐出一二。
可没有。
隔着那道放下的车帘,她眼前挥之不去的,却是坊门口那些茫然无措的微小身影。
仓皇逃窜被拦下的百姓,挑着生计担子瑟瑟发抖的杂役,还有那些或许只是崔府最底层,连主子面都未必能见几次的仆妇。他们脸上的惊惧与绝望,如此鲜活,又如此……无关紧要。
快意?半分也无。
因为她心知肚明。崔氏的坍塌,不会终结任何不公。
很快会有下一个“崔氏”在权力的滋养下崛起,继续这循环往复的倾轧与盘剥。
“我知道了。”
伴随这句听不出情绪的回应,那道隔绝内外的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从内里掀开。
沈卿云的眸光掠过崔衍,投向坊门口的缇骑与惶惶不安的百姓,吩咐道:“既然首恶已除,尘埃落定,便封了崔府,贴上封条。封锁坊市的人手可以撤了,该听到风声提前遁走的,昨夜便已逃了。继续这般草木皆兵地盘查下去,除了徒增恐慌,动摇民心,别无益处。”
崔衍闻言,神色微凛,忍不住抬首看了她一眼。
他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只是昨夜今晨的雷霆手段之下,难免紧绷过度。沈卿云此刻点出,时机正好。他拱手,沉声应道:“沈医丞思虑周全,下官受教。这便安排人手解除坊禁,只留必要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