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云不再多言,轻轻颔首,放下了车帘。
伴随着崔衍策马离去的蹄声渐远,一直沉默隐在车厢阴影处的阿玉神情缓和下来,悄声:“多亏姑娘出面周旋,否则我们埋在崔府里的那些眼线,不知要到何时才能顺利脱身。”
“不必谢我,若非你们先前传递出来的那些关键消息,这次也不会推进得如此顺利。”
沈卿云问起了最紧要的后续:“唐家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形?”
“早早地撤了。”
阿玉闻言,立刻双眉紧锁,回道:“唐无痕比崔老相爷滑头得多,昨夜宫中火起,永平坊被围之前,他便不知从何处得了风声连夜出城,眼下怕是已经上了回蜀州的船,顺水而下,追之不及了。”
“还有三皇子跟前那位唐大公子,也借着这股乱势,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安在唐府附近的眼线回报时,府里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些不明就里的下人仆役。”
“断尾求生啊。”
沈卿云摇了摇头,面上并无太多意外:“蜀州本就是唐家经营多年的地盘,山高水远,就连朝廷也是鞭长莫及,这次在盛京城折损严重,看来他们是打算暂避锋芒,休养生息了。”
她再度掀开车帘,看着晨光渐明,彻底驱散了夜的阴影,也将空气中最后一丝肃杀之气涤荡干净。
方才那些甲胄森然的缇骑已撤得无影无踪,仿佛昨夜的血腥清洗与森严封锁,不过是一场短暂而逼真的噩梦。
市井之声渐起,出坊的人流攒动,沈卿云略略抬目,在那川流不息的人潮边缘,一张熟悉面孔短暂地闪过她的视野。
她试图捕捉那转瞬即逝的影子,凝神望去时,却再难分辨。
约莫是错觉。
手头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还有很多,沈卿云没再继续疑虑下去,松手放下车帘,低声吩咐车夫再度扬鞭启程。
她该进宫去了。
出城的官道上,人潮熙攘,尘土飞扬。
西竹紧紧攥着身侧妇人的手,两人皆是一身毫不起眼的粗布衣衫,颜色灰扑扑的,与周遭为生计奔波的百姓并无二致。妇人微微低着头,一顶半旧的帷帽遮住面容,只露出肤色暗黄,甚至有些粗糙的手背。
然而,两人交叠紧握的手,指缝间却泄露出些许端倪。
那妇人被他牢牢握住的手指,肌肤是常年养尊处优才能浸润出的柔润白皙,与手腕处刻意涂抹的暗黄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眼看即将出城,西竹的另一只手探入怀中,指尖触到那两份已被体温焐得微热的纸质路引。
这两份路引,是他还在崔府时,利用身份之便,耗费了无数心思与钱财才辗转弄到手的干净身份。
这原是他为自己和阿玉预留的退路,一份属于平凡姐弟,远离盛京城,去江南某处小镇安度余生的渺小希望。
却没想到,造化弄人。
有朝一日,他真的握着这路引重获自由,即将踏上远离京城的道路时,身侧紧紧相依,需要他拼尽全力带走的人,竟然不是阿姐。
有风掠过,掀起了妇人帷帽垂落的轻纱一角。
女人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仿徨和茫然,全然不似昔日里的矜贵从容。
一场血腥动乱,竟奇异地碾平了横亘在两人之间那看似不可逾越的鸿沟。
此时此刻,他们只是一对需要需要彼此紧握双手,才能在这混乱人流中不被冲散的平凡百姓。
西竹轻轻叹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我们去禾县。”
他微微侧头,靠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低语:“那是个离临安不远的小城,城里的居民依河而居,民风淳朴,日子很慢。”
他顿了顿,像是在给她,也给自己描绘一个可以抵达的未来:“您会喜欢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