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是顾夫人唯一的亲兄长,他就是裴令之的亲表兄。
顾嘉不悦道:“他顾白倒会做好人,听经堂是能随便带人进来的地方?”
又转向景昭,语气稍微客气了些:“你是哪家的?”
景昭合上书,平静说道:“小门小户,不足挂齿。”
帷帽垂纱遮面,看不见真实面容,景昭没有摘下来的意思。
南方礼教相对严苛,女子在陌生男人面前不摘帷帽是谨慎自矜的表现,但景昭对顾嘉的话听而不闻,又始终没有先行报出门第郡望,更重要的是,顾嘉很讨厌二房堂弟顾白。
种种原因叠加,在顾嘉眼里,景昭的举动无礼至极,果然是小门小户,毫无教养……
这样想着,他心里生出厌恶,便要让人将景昭请出去。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有人说了句:“且慢。”
楼梯上站着两个身影,一个戴着帷帽,垂纱及腰,另一个面容清秀,笑容可亲。
前者是裴令之,后者是顾白。
顾白带着歉意朝裴令之和景昭各自看了一眼,说道:“大堂兄,这是我请来的客人。”
顾嘉哂笑道:“什么时候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进听经堂了?这是祖父治学的地方,不是二房的后花园。”
这话说得很不中听,顾白皱起眉,声音依旧温和,隐隐中带着坚定:“大堂兄误会了。”
换做平常,他忍也就忍了,反正顾嘉总是这般刁钻,但今日七郎就在身旁,岂能受此等羞辱?
想到这里,顾白便准备再坚定地说几句,下一刻,肩背被人一按。
顾白察觉到裴令之的意思,话到嘴边又生生忍下,朝着顾嘉一点头,便准备带人离开。
然而他的话虽然没有出口,不服的态度也没有表露,顾嘉却没有打算让他这样轻易的离开。
“站住。”顾嘉喝道。
不止顾白面色不佳,裴令之帷帽下的眉梢也悄然沉落。
他越过下首顾嘉趾高气昂的脸,看向书架旁负手站着的那道身影,感觉好生尴尬。
相处这么久,即使只是普通同行者,总归有些默契。
何况……那并不只是简单的同行。
他们一起策过马、聊过天、杀过人,在深夜的星空下对谈,在官道的尘土中并辔,在江心的夜色里拥吻……这段路程,又怎么能算普通?
这段关系,又怎么只算同行?
裴令之不需要看见景昭的脸,已经可以想象出她的表情,那种似笑非笑,仿佛在看耍猴般的表情。
她当然不会把顾嘉当成一回事。
她连王悦都能说杀就杀,区区一个籍籍无名的顾嘉,在她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裴令之觉得好生尴尬,仿佛家养的猴子突然发了疯,正在大街上到处上蹿下跳龇牙咧嘴。
真是好丢脸的一幅景象。
帷帽下,裴令之朱唇微启,便要说些什么话。
另一道声音从下方传来,是景昭。
“丹阳顾氏诗书传家,名望非凡,顾大郎出言留客,想必是有所指教,正巧,我也想请教,当年顾大家在东都著述《三诗传》,上卷集三家诗之精华,下卷剖析《毛诗序》。请问关于《毛诗序》的篇章中,对于大小序的褒贬,顾大郎以为如何?”
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嘉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
他是顾晋龄的嫡长孙,别的可以不会,至少要对祖父的著述有些了解,自然听过这卷文章。
可是《三诗传》集鲁、齐、韩三家诗之精华,祖父耗竭心血写出来,却未能完本,身体便支撑不住,驾鹤西去。
顾家一代不如一代,论起家传经典,没人敢与祖父相较,自然无人动笔狗尾续貂。
一本未完成的著述,顾家自然不会把它拿出去,这些年来除了姑母生前取走了一份抄本,余下的都放在顾家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