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最近发生了件稀奇事儿。
有个太监因为承受不住主子的责罚叛逃了。明面上说是责罚,实际这人被发现时浑身血淋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也不知他是怎么撑着爬到宫门口的。
听闻他出逃时正巧碰上了上朝的官员们,有人认出他是十几年前的逃犯,立马着人扭送到京都府。
这下宫里可炸开了锅。
大家纷纷猜测他是哪个宫的,一个逃犯居然混进宫中当了太监,安然无恙十几年。若不是他承受不住上面的刑罚想要逃走,指不定就一直隐藏下去了。
圣上为此大发雷霆,降罪司礼监,又下令彻查后宫全部宫人,这一查倒是又发现一些偷摸混进宫里的,这些人后来被一同送进了京都府。
永寿宫对此讳莫如深。
因为新查出来的那几人中,有三个都隶属于永寿宫。宫中流言满天,圣上约莫一个月都没再踏进永寿宫的宫门。永寿宫的宫人们更不好受,个个提心吊胆,生怕主子的怒火撒到自己身上。
相比之下,旬安伯府的公子鲍祥英被外人撞见在府中寻欢作乐,因而再进京都府牢房的事便不值一提了。
江谯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会审时度势的,阿筝并不担心他会拒绝自己。
让她烦恼的是另一件事。因为国子监修葺完成的关系,学子们都该继续进学了。不巧的是,几日后就是大考。此次大考不似以往由学子们自己选择一到两门课业,这次是在君子六艺和女子八雅抽查,考什么全凭当日的运气。
据说是因为羌夷即将朝拜的关系,届时可能会有友好的比试。
如果她没记错,吴蒙正是因为羌夷才坐稳了镇国将军的位子。
羌夷处于祁越、南乙、颂国三国交界处,但他们并不依附任何一国,且多年来都能在几方之中寻得平衡。羌夷人擅养马,他们的马一生只选择一个主人,和羌夷士兵的作战能力高度契合。
起码在吴蒙出手前,颂国便吃了不少骑战的亏,而祁越、南乙和羌夷之间仍有摩擦,至今也维持着以牛羊、布匹、美人等换取边境和平的平衡。
那张记载着陵湘军勾结羌夷,谋取利益的血书到现在都未显露出来。
霍元恪在等什么?
樟木短几上摆放着两张摊开的文书,边缘处的血迹早已凝固发暗。其中一卷正是微雨的遗物,另一卷的字迹散乱,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任谁看到都不免心悸惊慌。
莫甲目不斜视:“安插在芒山的探子来报说并未找到唐凡说的矿场。殿下,可要重新择人去做?”
“不必,那个老狐狸不会轻易露出马脚。”霍元恪面露嘲讽,审视的目光落在那两卷书血色文书上,“羌夷何时到达京都?”
“约莫还有三个月的路程。”
“让莫乙快马加鞭将这封信交给羌夷三王子手中。”
“是。”
莫甲应声,随后悄无声息消失在书房中。书房中顿时安静下来,只余墨笔磨挲宣纸的沙沙声。黛青、朱砂色依次落于纸上,画中女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她身着霜紫色宫装,清丽卓然的外表拂去了宫装本身的厚重,女子粉面含笑,用手中的竹螓逗弄着身旁的孩童。被引诱的孩童气鼓鼓的,水亮的杏眸却好奇盯着那只竹螓。
霍元恪搁下墨笔,渐渐出了神。
他幼时体弱,初时服用蛊虫虽是疗治了先天不足的身体,却也带来无尽的疼痛。
从苍徐山回去后,千丝蛊再度发作。夜间醒来床榻总是湿漉漉的冰凉,血水混合着汗水似一张蛛网紧紧裹得他喘不过来气,白日里的蛊虫也总会在体内横冲直撞,痛得他只能蜷缩在地上。
这样的太子显然不能现于人前,母后也不允许任何宫人见到这样的他,便以生病的缘由将他拘在内殿。
幽暗空寂的宫殿里只有他一人的声音,纱窗透进来的光也从明亮变得微弱。他以为自己会记不清过了多久,可实际上,他记得很清楚。
四十九日过后,蛊虫终于不再折腾,母后的身影第一次出现在内殿,她身着华服姿态优雅,只是背着光有些看不清神情。
重拾健康的太子再度走出了东宫,像母后希望的那样,令朝臣称赞,令父皇安心,再没有人会拿储君病弱一事上奏天听。
他日日用功进学,几近亥时才踏出奉文馆的大门,小心拿捏着作为储君的界限,母后却从不夸赞他。她更像是神佛在人间的化身,与凡人拉开遥不可及的距离,悲悯冷静地看着身边的一切。
可为什么,这样的神佛却会轻柔地摸着一个女童的额发,替她擦去汗水,温声问她做了什么。
母后不曾这样待他。
嫉妒的情绪不受控制,在阴暗的角落里生了根,肆意妄为地生长,吞噬着周边一切。
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