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程江雪想的是,他都坦荡无私,像完成一件普通的接待任务,她要是再扭捏犹豫,显得自己多小气,多在意似的。
何况她也确实饿了。
更重要的,她初来乍到,不知道哪里有可口的饭馆。
旧情人见面,比的不就是谁更耐得住性子,更沉得住气吗?
难道她连和他吃顿便饭的肚量也没有?
耿耿于怀的那一方,总是难逃落了下乘的嫌疑。
程江雪也不要他后悔,更不想看他表现出莫须有的不甘,她只是想让周覆知道一件事——关于过去那笔账,她已经愿赌服输,买单退场。
他是周覆,是当年远近闻名的琢玉郎,是艳在无数人窗前的那轮白月光,是没被任何姑娘攻下的坚固堡垒,但那又怎么样?
当他再次眉眼清隽,温和有礼地出现在她面前,也很难影响到她了。
“到了。”周覆把车开到一间两层高的楼屋前。
程江雪的行李都在后面,身边只剩一个小小的单肩包,她拿上下了车。
这就是她要待上一年的地方?
程江雪驻足车边,朝田埂方向望了望,零星散落的农舍上方,正升起袅袅的炊烟,泥土的腥气,和被日光炙烤过的稻苗香,一齐涌入她的呼吸里。
天空烧得浓烈,远处山峦的轮廓被晕染得模糊了,大片大片的红云像要熔断夜幕。
这是一个风光秀丽的村庄,很有她曾在《诗经》里读到的——“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那份鲜活的时序感。
周覆在原地等,没有出声催促,他的视线钉在她薄而瘦的后背上,眼看黄昏柔和的光线像一片朦胧的薄纱,温柔地包裹住她。
她终于看够了,转身时也没和他做眼神交流,盯着地面:“可以进去了。”
还是没拿正眼看他。
周覆想起前几年在丽江,晨光初染山脊的瞬间里,素白雪坡倏地耀目起来,白得惊心,但一转头,程江雪的视线仍黏在他脸上。
他笑着把她抱到怀里问:“不是吵着要来这儿吗,怎么又不看?”
她也老实,直言:“你比雪山好看。”
话刚说完,二人便难舍难分地吻到了一起。
周覆低了低头。
事到如今,她不会再有那样平铺直叙的眼神给他了。
“周委员来了,今天要吃点什么菜?”饭店的老板娘迎出来,看上去和周覆很熟络,热情地介绍说,“有新摘的茄子,是我婆婆自己种的,没打一点农药,炒两个给你尝尝?”
周覆说:“我无所谓,看远道而来的客人吃什么。”
“这位是您的客人?好水灵文静的小姑娘。”老板娘凑近了两步,用夹着本地口音的普通话说。
周覆一只手插在兜里,含笑说:“程老师是来支教的,算全镇的客人吧。”
老板娘很有眼色,大声噢了句,兴高采烈地说:“来支教?我儿子也在读初中,那这顿我请程老师吃,感谢您大老远来我们这里!”
“不用,我代表大家请就可以了。”周覆摆了下手。
兴许聊天的氛围太轻松,程江雪又一直敛眉不语,乖巧地站在他的身边,让周覆生出荒诞的时空错位。
仿佛这几年的嫌隙不复存在,他们还在校门口的小饭馆里,程江雪还是那个爱黏他,被他惯得很爱使小性子,但却不怎么喜欢吃饭,总要想法子弄她多吃几口的小女友。
他随口指了下摆满蔬菜的货架:“这里的菜都挺新鲜的,老板娘的丈夫手艺很好,我们镇里的同事也常来。般般,看你要吃点什么。”
周覆叫她般般的时候,语气是冲也冲不淡的熟稔与温柔,声线舒缓动听。
她愣了下,无声地抬起头,注视着他。
又是这个眼神。
瞳孔微微地张大,却不掺杂任何的感情,好似拂过天边的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