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是沉溺在自己对爱的渴望里了,把冷血无情者的表演当做极致的疼爱。也是,自己这样的废物炉鼎,怎么配得到连天外天和净土都要争夺之人的垂怜。
姜濯筠推门出去,像是苍白的幽魂,她想要调动表情,像往常一样对戴月笑一笑,却发现只能忍着不哭。她又疼又冷,在暴雨的屋檐下迈不出一步,只是望向长廊的戴月,轻轻颤抖着。
她低下头,她接受戴月的好太多了,不好又太少了,没出息的她没办法怪她。
灰暗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双鹅黄的锦靴,它们朝她奔来,急迫地冲到主屋的檐下,踩出比暴雨更大的水花。靴子的主人绕着她转,又踩出一个标准的圆,似乎是细细地观察了她一圈。
“果然还是得带你回来,你躺了好多天,现在居然能站起来了!”
姜濯筠又抬头看她,她的额发正往下滴着水,衣裙靴子都看着沉甸甸的。姜濯筠忽地记起,戴月这身衣裙应该是更浅的颜色,浸水之后深了一些。
戴月的眉眼很锐利,皱眉的时候看上去很凶,或许真的是许久没见了,姜濯筠觉得她忘了自己的嘱咐,应该是时常皱眉,以至于眉心中间留下了浅浅的竖线。
或许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以外,没人见过无相剑狼狈模样,简直像是被雨淋湿的可怜小动物。
会这么急吗?连避水诀都忘了用。姜濯筠难得见到戴月这一面,她有些失笑,就算是假的,她也乐得上当。
长垣城雨季后很快就要进入冗长的冬天,现在就有些冷了。戴月从芥子囊中取出一件鹤氅,轻轻披在姜濯筠身上。
姜濯筠敛眸,戴月平时用来握剑的手,在她胸前熟稔地系着丝带。
她要带她回住处去。
无相剑的修为已经不惧寒暑了,先前芥子囊中装的都是伤药法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是换成了姜濯筠常用的物件。
现在想起她对自己的好,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姜濯筠缩了一下手,不让戴月捂:“戴月,我的手很冷。”
她的手像冰块,挨一挨就过去了。
戴月却把她作怪的手抓住,把她的手按上了自己的脖颈:“我不怕冷,尽管来取暖。”
姜濯筠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就在她逐渐暖起来的掌心中。随着这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难言的安定填满了她,她就这样毫无戒备地在注定会杀死她的人怀里睡着了。
她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不和命运作对。命运是风,她就是被吹倒的草,命运是火,她就是化为灰烬的花瓣。
命运要骗她,她就沉迷其中。
“命运”本人对此一无所觉,她把吻印在怀中人的额头:“晚安,我的小公主。”
随后,戴月提剑起身,融入茫茫夜色中。
女嬴也在等戴月,匕首与琉璃盏都已经备好。戴月捻了几根线香,放入琉璃盏中。
“贵客如此行事,长此以往会对身体有所损耗呢。”女嬴的声音带着关切。
戴月嗤笑一声:“少来试探我,你们长垣城还有这般阴损的续命法子,可得捂好了。若被外面的人知道,少不得又起乱事。”
女嬴听了这话倒有些讶异,她没料到无相剑这个异世幽魂,最先关注的会是净土的安宁。
剖开无相剑凶恶外表下的层层伪装,竟是一颗如此纯善的心么。
但计划已经开始实行,没有办法改变了。女嬴错开视线,罕见涌起几分歉疚。
戴月很清楚,用心头血续命,在正道修士眼中有伤天和,但姜濯筠身上的剧毒除了此法别无他选,她做就是了。
数寸长的刃尖刺入心口,虽然伤口不大,但这匕首不似凡物,一旦没入皮肉就能在伤处涌起开凿崩裂一般剧烈的痛感,让戴月不得不咬紧牙关。
少时她被妖兽啃去大半肩膀,被打上门来的修士万箭穿心,被宗门卧底推下悬崖摔得浑身骨头碎裂,都没有这一把匕首扎入心头来得疼。
刃尖冰冷如雪,那份刻骨的寒意深入脏腑,冻得人止不住颤抖。
戴月为了剜心顺利,彻去了所有护体功法,此时就像个凡人一般,因为疼痛佝偻起身体。
好在戴月常年用剑,对自己也是又快又狠,从未失手。
一开始眼前发黑那股劲过去,斜靠在地上的她就能稍微动一下了。她握着匕首柄,慢慢把琉璃盏挪到放血槽下。鲜红纯净的液体如珠串般滚落在器皿底部,把先前放入的线香染得均匀。
这匕首取血极慢,要保持姿势三个时辰,方能制完一日的用量。
痛到极限会涌现濒死的幻觉,她总会想起生命中无数个过客,最后画面定格在姜濯筠脸上,她无意识地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只剩下姜濯筠了。
她想起上次带着姜濯筠去南界看花海,南界的花极为绮艳,成片成片地,一直蔓延到天边。
那天天气很好,湛蓝天幕下有几朵洁白的云。
云很厚,她们并肩躺在树下,看风赶着天上的羊,世界鲜艳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