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住宿一事上,我也没亏待自己,选的是比较高级的酒店——与之对应的,对未成年没有监护人独身入住的情况也更为苛刻,需要跟法律上的看护人打电话,并一起统计对方的信息,以便随时联系。
虽然和我一起来的将太郎和朴元彬也成年了,但他们比我大不了几岁,更谈不上当我的监护人了。
朴元彬果断给姨妈姨父打了电话,让他们自行跟前台沟通。
经过一系列繁琐的流程,终于入住了。
二人只把我送到了房间门口,却没有马上离开。
毕竟我一个未成年人独身在这个人流极大的都市生活三天,还是不免令人担心的,多少有点嘱托的话需要絮叨絮叨,其中把这种心理活动流露得最明显的就是朴元彬。
朴元彬像是送第一次去幼儿园的小孩子的家长似的忐忑,与此同时还有昨晚让我无比熟悉的那种欲说还休的纠结——到底啥事让她一直拧巴到今天?
虽然后续在kkt上面仍然可以追问,但我现在就忍不住了:“你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结果不说还好,一说朴元彬反倒更坐立难安了。
然而到了最后,她只是向前一步,伸手摸向我的脖子——我没反抗,感受到她的指尖在我的肌肤上游走一阵,把因为车上颠簸而歪掉的月亮项链摆正了。
链条蹭过皮肤表面时,带来细微的痒意。
我低头,默默看着朴元彬的动作,在心里嘀咕着,幸好我有足够的耐心,慢慢等朴元彬自我和解完毕再跟我说她的真心话也来得及。
接着,我的目光又落到将太郎的身上,他好像也有话要和我说。
此时他把口罩摘了,露出线条优美的嘴唇。
他的唇线清晰、又薄又长,加之柔和的五官看起来很亲切,导致将太郎仿佛总是那副带着浅浅的微笑的模样。
可惜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不喜欢大崎将太郎。
不喜欢的原因有很多,产生的条件也可以很突兀:比如,喜欢的烤五花肉突然配上了一坨味道怪怪的香菜,所以我开始讨厌香菜;比如,放学后下了滂沱大雨,而我正好没带伞,所以我开始讨厌雨天;再比如——
将太郎认真地垂头,与我对视。
他的眼睛就像被太阳照射的小溪,徒留缓慢流淌的、静谧的水波,温暖又平和。
但阳光没有照射全,它被溪底沉睡的一块岩石挡住,于是照不到的死角不为而知。
而我最讨厌太阳了。
夏天,烈阳当照,顶着这样无情的太阳上完体育课,总是浑身被汗浸得湿漉漉的,跟不慎落水的小狗一样狼狈。
最难受的是女生为了防止露点、还要穿小背心,于是汗水就把小背心紧贴的以外的布料全部浸湿,单拎出那块暧昧尴尬的形状。
更可恶的是还不能跟男生一般大大咧咧地揪着衣领来回扇风——我觉得这非常、非常不公平。
有些过度肥胖的男生满是肥肉的胸比部分女生还突出,因此露点也更明显,恶心得要死,我觉得他们才该穿小背心,以用来补偿我损伤的视力费用。
所以,我就是这么讨厌上太阳的。
我在脑海中进行一番激烈的心里小剧场,对面的将太郎当然没有读心术,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朝我晃了晃:“要不要加个kkt?以后联系不上元彬的话,找我也可以,”
我没有理由拒绝。
通过好友的时候,我垂头望着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用户头像,心里重复道:——我不喜欢大崎将太郎。
不喜欢他与朴元彬有过一段我不知道的交情、脱离了我的所知范围;不喜欢他的神秘莫测,怎么看都看不穿,跟那能塞进无穷无尽的东西的包包一样深不见底……
但是,不等我细细列完将太郎的“罪行”,沉稳的男人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充满歉意地让我稍等一下。
他开始低头扒拉包,在我探究的注视下,把没吃完的晕车药和那瓶只喝了三分之一的矿泉水一并给了我。
“如果你这三天要打车去其他比较远的地方、或者坐回程飞机时感到头晕,可以继续吃这个药,我觉得效果还不错,”将太郎细心地说,“不过药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而且最好还是要配温水服用。”
一长串话语绕得我头晕目眩,我不禁发问:“你怎么那么关心我?”
当然,我的这个问题并不是在自恋,不过是字面意义上的困惑——他怎么那么关心人?
我了解过日本的纪实文学,其中的上班族都是专注忙碌自个儿的事,向来习惯冷漠地忽略同胞的呻吟;他们的民族文化也给我一种抹不去的刻板印象:等级分化不比韩国的轻,永远是麻木地、空洞地向比自己威严的人屈膝道好。
可是这些在将太郎身上通通不存在。
幸好听了我有歧义的话,他也没产生其他误会,只是笑了笑,自然地回答:“是么?可能是因为我在家里还有一个弟弟跟一个妹妹吧,”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这就是身为长子的必备技能——习惯照顾别人。”
那一刻,将太郎的身形蓦地于我的心中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