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枚碎银粒,分量轻得可怜。
青年探花抬眸,便见楼上摄政王面无表情,唇角只有一丝冷意,口形无声,“恭喜啊,探花郎。”
和风,陡然转戾。
*
傍晚,琼林苑设宴,花灯万千。
新科进士簪花饮宴,沈昭端坐主位,纪成玉陪坐右侧,凤冠已除,只着淡绛宫装,唇角含笑。
酒过三巡,春闱前三甲纷纷起身,敬酒颂圣,“臣等微贱,蒙陛下天地之仁,惟当肝脑涂地,以报君恩于万一。”
沈昭微笑,亦是举杯回敬,轻抿了一口酒,却是在打量那三人。
首座是状元晋云,他出身寒门,却生得峻拔,眉眼如刀,席间往来觥筹时唇角不扬,若有贵胄子弟来攀话,他也像听不懂的木头一样,客套挡了回去。
榜眼魏舟镇北侯府出身,银带束腰,频频与相熟的诸将碰碗,喝到酣处,笑声洒脱,却又不显失礼。
探花苏逸之则静得多,他着青衫,与文臣论诗,与清流谈琴,句句落在人心软处,偶有贵女隔着帘偷看,他便垂眼一笑,既不轻佻,也不闪躲,显得温润似玉。
沈昭的目光却在半空陡然与人相撞。
陆衍来得最晚,一身秋香色深衣,腰悬青玉佩,行至御前,单手揖礼,声音平静。
“臣恭贺陛下得才,亦贺诸君春风得意。”
说罢,自斟一盏,仰头饮尽,喉结滚动,目光穿过人群,始终锁在她一人身上。
纪成玉忽地以袖掩唇,侧首对着沈昭低语,“摄政王今日,倒像护食的狼,半分遮掩都不屑浮于表面。”
沈昭看得分明,指尖一顿,杯中酒面微漾,她微微垂眸,先行避开对视。
“不管他,朕还有更在意的事。”
纪成玉会意,唤一旁的内侍为她撤了酒杯,又斟了一盏茶,“陛下是想笼络这三人?”
沈昭虚眼扫过纪成玉,眼里暗藏几分审视,但她很快收敛,只低头饮茶,“是,朕还在想。”
纪成玉自然是察觉到了沈昭方才眼里的谨慎,知道是自己多嘴了,暗自懊恼,也不再多说什么。
沈昭正思索着该如何将晋云和魏舟收入麾下,正巧此时苏逸之抬眼,目光与她短暂相接。
一人眼里潜藏寒意,一人眼里温笑浅淡,如春水撞冰。
沈昭忽举杯,向席间遥遥一敬,声音清亮,凤眼里已然有了打算,“新科三甲,各赐黄黄金百两,奉烧春一坛。”
侍女上前,为三人送上黄泥封坛的烧春酒,三人皆是笑着谢恩。
晋云魏舟苏逸之三人纷纷上前,手持着酒盏,为沈昭敬酒。
轮到苏逸之时,他目光不躲不闪,反倒是同她眨了眨眼,眸子里敛了一汪清泉。
宴近尾声,池上风起,吹得灯焰乱晃,人影交错。
沈昭起身,百官跪送,她回头,看见陆衍仍立在原处,衣摆被风掀起一角,鞋面隐隐约约。
灯火渐稀,乐声渐远。
沈昭负手而行,身边跟着纪成玉,身后远远地跟了一队侍卫。
她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包糖渍梅子。
那是方才苏逸之趁敬酒时,以袖掩手,悄悄塞进她掌心的,她指尖捏了捏,梅子微凉,甜味却透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