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没让内侍通报,进来得无声,袖口带一点凉意。
他手里提着一只黑漆食盒,盒角放在案上,发出极轻的一声。
“陛下。”陆衍开口,音色低沉,“子时已过,还不休息,再熬下去,明日早朝可要臣抬您上殿?”
沈昭把朱笔一搁,折子一合,神情倦淡地看他,“摄政王,又一次深夜进宫,甚至未经允许擅入御书房,就为说风凉话?朕是不是太给你面子了。”
陆衍笑了笑,不答,只将食盒打开,热气带着蜜枣的甜味一起涌出来。
食盒分两层,上面是一盏澄黄的姜乳羹,表面浮几粒去了核的枣肉。
陆衍把她手中的折子抽了出去,然后把羹推到她手边,“陛下尝尝看,是甜的。”
他像是没看见沈昭蹙紧的柳眉,将下层的几碟小菜也端了出来,然后将一双玉箸递给她。
沈昭沉冷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琉璃盏上,一言不发,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陆衍带来的都是些辣菜,是她喜欢的口味,可她分明从不表现出来她喜好甜口、辣口,不喜欢饮烈酒。
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口味偏好?为什么一副很了解她的模样?
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是真的关心她,还是暗藏祸心的威慑?或者是想嘲弄她:你瞧,你什么都瞒不过我,你注定只能活在我的掌控下。
沈昭垂眸,指尖在瓷盏外沿绕了半圈,最终没动。
尽管她怕他,但她惯来不喜在人前示弱,更不愿让陆衍瞧出端倪。
“朕不饿,拿下去。”她淡淡道。
“那便暖手。”陆衍并不强求她喝,只把盏往她掌心又送半寸,“春寒料峭,陛下批了半日折子,指尖都凉了。”
沈昭任由碗盏贴着掌心,借温度压下那阵细微的颤抖,她抬眼,视线擦过陆衍衣襟,声音平稳,“摄政王若真要授课,便早些说完,早些回府。”
陆衍轻笑,低低“嗯”了一声,指尖轻叩案面,发出清越之声。
“陛下,臣今日授课只讲三字,便是‘露’、‘藏’,与‘纵’。”
他取过一张空白宣纸,提笔蘸墨,笔走龙蛇,落下的三字力透纸背。
“露是露芒,一击必中,见血封喉。好似陛下的镇北侯府一行,便是露得极好,让魏苍摸不透你的底牌。”
“藏是藏锋,不露圭角,必要时候以弱示人。正如苏逸之今日朝堂上寸步不让,惹了一身麻烦,而陛下却不沾片血。”
他笑得自然,倒是丝毫不在意,苏逸之朝堂之举,实际上对他不利。
“纵是纵势,借势如借风,风来帆扬,风止帆落。由朝贡到南国之事,陛下不置可否,让苏逸之先开口,自己只做顺水推舟。”
他同样是完全不在乎,这么直晃晃地就把沈昭的打算捅了出来。
沈昭垂眸不语,她确实是这样想的,虽然她决定要把苏逸之培养成心腹,但她知道这个人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光风霁月,利用和提防不能少。
沈昭静静听着,又忽地开口,“若风不止,帆欲覆舟,又该如何呢?”
陆衍抬眼,眸色深得像夜色,“那便斩桅落帆,再换一艘更轻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