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枝也是生平第一次瞧见有人拿如此眼神打量庄清蘩,在心中偷笑,一时没憋住,径直放出了声音。
庄清蘩睨了怀枝一眼,怀枝才堪堪收住笑意,绷着脸装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怀枝寻了一个清净地方,还泡了一壶热茶,权当给庄清蘩赔罪。
庄清蘩与江河海对坐在青石圆桌两侧,而怀枝拉着含璃远远守着。
“您为何骗我?”江河海快言快语,直勾勾的发问间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味道。
江河海自从得知结识的善人娘子是心中的圣贤、名满天下的庄清蘩,心里的激动就止不住,恨不得向朋友炫耀一番。
可是月亮一夜又一夜点卯,江河海想起来自己早没了心贴着心的亲友,而庄清蘩又刻意瞒着真实的身份,只余激情褪下后的失望。
庄清蘩将方方正正的油纸包放在圆桌正中间,不着急回答。
小药童打的是一个活结,庄清蘩轻轻一抽麻绳就散开了,姜黄色的油纸摊在桌面上,枣香扑鼻而来。
许是小药童放得太满了,油纸摊开后,有几颗好动的枣儿竟想跑出来,好在庄清蘩及时拢起边纸。
饱满的红枣躺在正中间,翘边的姜黄色油纸连成一圈,如此倒像向日花移情别恋,抛了无趣沉闷的瓜子,选了热情活泼的枣子住在当间。
“我瞒着你什么了?”庄清蘩对她的率直感到陌生,宦海中好久都不见这么直白的问题了。
他们三言两语间都像驴打滚一样话里裹着话,外头再裹一层粉让人猜,想糊你一嘴,或者噎住你的喉咙,不让你再发声。
话一出口江河海就生出几分悔意,自己未免问得太无礼了。
“您明明姓庄,却称自己姓陶。”江河海不复刚才直挺挺的样子,语气发虚,但面容上仍卧着一只倔驴。
“我从未说过自己姓陶。”庄清蘩轻松将问题打回去,语气间也额外带着几分柔和,如一朵蓬松的云。
是啊,她从未说过自己姓陶,是她主动问的怀枝姑娘。
江河海看向怀枝,怀枝这根老油条看天看地看含璃,就是不曾望向江河海。
江河海脑子里根本转不过弯来,也没想这算不算诡辩,庄清蘩仅仅两句话就让她的双颊尽染胭脂色。
“我说在京中置有产业,也是真有两三间铺子。”庄清蘩将当日承诺的话一一复述。
“安排你进书塾也是肺腑之言。”庄清蘩瞧了一眼江河海脸上的火烧云,将油纸包着的红枣推到江河海面前。
一个久住在京的丞相,私底下有些铺面当然是正常的,她还一心想着为自己安排学业。
可是自己却想着“先发制人”,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江河海只知道酒有后劲,却不知道庄清蘩给的红枣也能醉人。
“擦擦脸?”庄清蘩望着虾子般脸红的江河海,又递过去一张浸了凉水的素帕。
江河海接过敷脸,真是烫得吓人。
江河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摇摇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虽是舟车劳顿,含璃倒是把你照顾得不错。”庄清蘩复斟了一杯茶,自如放到对面,仿佛本就该这样。
在回春堂门前,她就发觉江河海不再是个瘦瘦的骨架,而是表面抹匀了一层肉的骨架。
江河海有些晕,怎么见了庄清蘩,连倒水这种小事自己都不会做了。
含璃听到自己的名字,木木的神情也变得爬上一分羞赧。
庄清蘩一向寡言,很少夸自己,虽然也不常夸怀枝,但怀枝是一个会自讨封赏的厚脸皮性格。
“是我过于鲁莽了,我向您赔罪。”江河海喝了一口热茶壮胆,起身行礼,恨不得将脑袋掰到地上。
她现在急需在庄清蘩面前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
“我倒没有过耳不忘的本领。”庄清蘩拨过这一页,短短一句话让江河海心安。
细究起来,她虽然没有主动去骗江河海,但也默许了怀枝的答案,借江河海的浮想联翩织了一个自认为的形象。
只是眼前人一时未来得及察觉,不然还需费更多口舌来招架她的几番连问。
江河海小脸红扑扑的,她预想过无数个和庄清蘩摊牌的场景,但没想出是这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