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读《战国策》啊?何不多点几盏灯,夜深了,恐伤眼啊。”程立昱眼尖,瞥见了庄清蘩已放在案上的书。
“读来消遣而已。”庄清蘩止住程立昱喝人多点一盏灯的动作,让怀枝将门带上。
程立昱自然乖觉,安安静静听着庄清蘩的规划,并不多问。
别的不谈,庄清蘩还是很欣赏这种只做实事不问缘由的下属,如果程立昱不包藏祸心就更好了。
聊完公事,程立昱以为自己便可回去了,没想到庄清蘩却谈起了闲话,他自没有不陪的道理。
“程大人可认识先帝的七皇子赵贤?”
先帝的七皇子不是早早离世了吗?
程立昱不知道庄清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摇摇头:“下官身份低微,未曾有幸结识。”
“先帝的宠妃孙婕妤曾诞下双生子,大儿唤赵贤,次子名赵韫。孙婕妤的母家后因卷入惠王谋反一案,被先帝下令满门抄斩。先帝怜爱孙婕妤,留其性命,降为采女。”
一个在诡谲多变的宫廷风云中略显平淡无奇的故事,不过沧海一粟,程立昱不知道庄清蘩讲这般前尘往事做什么。
“无子的宁美人想要过继这对双生子,孙氏爱子情深,又恐连累儿子,只将小儿子赵韫托付给无子的宁美人,自己抚养大儿子赵贤。”
“这宁美人就是今上的生母,慈安太后。宁美人生了陛下以后,也依旧善待八皇子。先帝对八皇子谈不上宠爱,但也不致嫌恶。”
屋内一时就只剩二人,烛火不算很亮,庄清蘩假借喝茶润喉,停顿于此。
一时间满屋寂寥沉静,程立昱眉心一跳,他不大看得清庄清蘩的神色,只竖起耳朵听庄清蘩接下来的话。
“孙氏年老容损,陛下一日想起孙家的罪过,径直赐了毒酒,草草拉去了个乱葬岗埋了。”
“七皇子虽天资聪颖,也再不得陛下青眼。”
“我朝历来要在皇子二十及冠之日分划封地,封赏王爵。”
“八皇子赵韫按时就藩,可七皇子直至二十一岁离世时,都不曾封王。”
“今上也不曾追封,至今是个皇子。”
程立昱来不及唏嘘感概,只被庄清蘩讲得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但还强提着精气神。
此刻哪能还不明白这个故事的用意,他在拿幼子之前程点他。
只是程立昱不愿展示窘迫的一面,只呵呵地笑两声。
没有沏好的新茶,自然也没有品评一二的环节,程立昱起身告退。
庄清蘩顺着折痕,找到方才读的那一页,侧头喃声:“父犯龙颜,子承天威。”
程立昱似没有听见,强撑着往前一直走,穿过回廊后,确认庄清蘩的人瞧不见了,整个身子向后一瘫。
随行的小厮想扶起跌坐在墙角处的程立昱,程立昱不让他扶,喘着粗气,两眼无神地往前盯着,好一会儿才缓过劲。
程立昱搭着小厮的小臂,借力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小厮也忙不迭地拍去程立昱衣服上的浮尘。
一回到春风院,黄夫人就携婢女迎了出来。
看见妻子,程立昱又扬起一个一派轻松的笑容。
“晟哥儿已经睡了。”黄敏贴心为程立昱脱下外衫,送上热乎的茶汤。
程立昱有些失落,他现下格外的想念儿子,往日有什么烦心的事,见一面也就好了。
“晟哥儿晚上闹你了吗?”程立昱没喝茶,自然地拉起程夫人的双手。
“没呢,晟哥儿乖着呢。”黄敏略带羞涩,轻挣开程立昱。
黄敏又问庄清蘩可是为难试探他,程立昱自是摇头,她不懂其间的弯弯绕,还是不要平添烦恼了。
黄敏已去浴堂沐浴,程立昱一个人坐在妆台前。
庄清蘩的话反复在程立昱耳边萦绕,不断牵动着他的神经。
莹煌烛火跳印在程立昱的脸上,借助夫人梳妆用的铜镜,程大人看见了自己的华发和悄悄冒出来的皱纹。
他才四十又一,怎得如此老了。
管家章千听说程立昱被庄清蘩喊过去了,心中有些没底,差人来问计划是否如旧。
程立昱听了后重重拍了几下髀骨,哈哈大笑,继而横眉怒目看着镜中人,宛如一个疯子般:“为什么不继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