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几乎明净,但城楼上乌压压站着的一片,让人感觉透不过气。
灾民们如被困之鱼,本能地害怕,好在发号施令的人不是刀俎,而是一方净水。
被擒的那个男人见与主人家安排得不同,程立昱迟迟没露面,只觉惶惶不安,也不敢撒泼了。
他被吓得一个劲地左摇右晃,整个人直哆嗦,腿更是直接软了,双膝几乎跪下来。
两侧的扶着的侍从提了几次,才勉强站稳。
“诸位,听小老儿一句劝。庄相此举并非害人。不长期大量食用沙子,对人的五脏六腑是没有大影响的。”张叔景接过递过来的铜喇叭,称药从不需要看称的手一直忍不住打颤,因紧张而微抖的声音从城楼上传下来。
张家在齐安几代行医,说话有时比官府还有效用。
百姓镇定下来,也不再朝南门那边挤。
庄清蘩向张叔景一拜深深致谢,继而向怀枝比了一个手势。
“这位公子,您真的是灾民吗?”怀枝早已走下城楼,会意夺走男子的赈票,强硬掰起他的手。
“赈票上写着你是农人。农民常年年耕作,掌心上都有老茧。而你只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附一层薄茧,倒像是读书人的手。”怀枝将他的手强硬掰开,拉着他朝一旁的百姓展示。
“况且哪有您这么白净的农人。”怀枝用异样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此话一出更是议论纷纷,话题中心已然变了,众人的目光都打在男子身上说得他的脸色是青一阵白一阵的。
眼见效果已然达到,庄清蘩举起喇叭,高声质问,“若你真的饥肠辘辘,看到地上有一块饼,你会因为它沾了灰尘而不食吗?”
“同理,你如果真饿了,会因为粥里掺了一点沙,影响味道就不吃了吗?”
“如果真的有害,我是最先喝的那个,也是我先死。”
朱紫色的大袖随风飘扬,几绺乌发打在庄清蘩光洁的额头上,大家看不清这位年轻丞相的面容。
“有些人,明明有能力扛过这场灾祸,却冒领粮食,抢老弱妇孺活下来的机会,应该吗?难道大家都活下来,不好吗?”
明明没有魁梧奇伟的身材,可这个拿着喇叭吼喊、站在高大城墙面前的女子,却比铜墙铁壁更让人安心。
张叔景欣慰地点头,昔年民间说老宋相往那一站,就是国泰民安的模样。
如今,她的学生也是这个模样,风雨不动安如山。
程立昱被压在边角处,却在安静听着,他都能想象到庄清蘩此刻恨铁不成钢的面容。
既是菩萨低眉,又学金刚怒目。
按道理,他也应该成为这般的父母官。
程立昱又想自己是魔怔了,竟然听一个意图害他之人的花言巧语。
而后程立昱赌气般闭上眼睛,堵上耳朵,不愿意再多接触一点。
一盏茶的沉默在内城中游动,攒动的人头仿佛被定在原地,灾民们没有了先前的气势汹汹,只剩此刻的沉默无言。
“若有人再行假冒之事,就是想进牢狱里住两日。如今粮食要紧着大家吃,进去了,饿死了都无妨。”庄清蘩对那些心存侥幸的人下最后通牒。
“粥要凉了,先打粥吧。”众人一听,如遇大赦,队伍又重新排起来,也不免有人灰溜溜地离开。
程立昱被守在角落,望着已然一团和气的官民,神色晦暗,这完全悖逆了自己的计划。
庄清蘩让人继续盯着施粥,务必不能再出差错。张叔景也坐诊于此,现场为这些百姓搭脉看病。
好戏收场了,程立昱看着庄清蘩朝自己这个方向过来,却不惧怕。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庄清蘩念得缓慢,如在分享一首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