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宛于宝华堂咬牙忍受苦训之际,燕王李瑾已带着冷风冷月出了王府。
暑气初升,蝉鸣如网,燕王府玄漆描金的马车由健马拉着,蹄声达达,直奔京中最繁华喧闹的街坊而去。
马车穿行于喧嚣市井,车中端坐的燕王双目微阖,感受着过于吵闹的叫卖声、车马声和讨价还价声,还有间或出现的孩童哭叫声。
他一贯深入简出,不是不知京都繁华,但是的确极少沉浸其中,这种感觉新奇而陌生。
感觉新奇的却不只他一人,在他去玉香阁买了各色时兴的胭脂水粉,又去宝珍楼买了成匣成匣的钗环首饰以后,兵马司指挥使廖聪、陆相府三公子陆文轩以及寿宁宫中的魏太后均陆陆续续收到了消息。
陆文轩昨夜并未回府,在春香楼饮酒听曲消遣了一夜,此刻用过了早膳,正与月荷对弈。
他听了小厮麦语的禀报,轻轻摇了摇头,微眯了眼睛咂摸着这个令人愉快的消息,露了一抹欣慰又狡黠的笑意。
他轻轻拈了粒棋子置于棋盘之上,拈起棋子之时,胸中激荡着万千豪情,待棋子落下之时,又似乎归于平静。
终于开始了!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
而廖聪和魏太后均陷入了沉思,各自吩咐手下继续盯紧了燕王的一举一动。
燕王府的马车不疾不徐地在闹市上转悠半天,好似漫不经心地停在了街边。
盯梢的探子扫了一眼,并不意外。
这条街名叫裁衣街,老百姓常唤作“彩衣街”,从头至尾均是绸缎庄和成衣铺子。
一眼望去,只见高低错落的各色招幌在烈日下轻晃,有的绣着“苏杭锦缎”“蜀绣云罗”,有的绣着“瑞锦祥”“烟霞阁”,有的则直接绣着“张记”“刘记”等字样,真是未见彩衣,先见彩云。
燕王此番出门,必是为女眷采买,买过了胭脂水粉和钗环首饰,可不是该买绫罗绸缎了!
果然车帘轻掀,便见燕王李瑾一袭月白云纹锦袍,身姿轻捷地下了马车,轻摇着一柄湘妃竹骨洒金纸扇,脚步不紧不慢,悠哉悠哉从第一家店铺逛起。
京城里的店铺伙计一个个心明眼亮,远远瞥见燕王府的马车停住,早飞跑进去知会掌柜出来相迎。
掌柜眉眼含笑,躬身作揖,声音满溢着热络殷切:“今早喜鹊声声报喜,小人还琢磨喜从何来,原是王爷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不知王爷是想做身什么衣裳,小人好推荐一二。”
李瑾的目光淡淡地扫过琳琅满目的货架,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语调闲适:“倒不是本王,是为府中女眷。”
掌柜一听,心下了然,指着一排厚重华美的面料恭敬道:“王爷,这些都是上好的库缎,厚重垂顺,华贵非常,最能衬托郡主娘娘的高贵典雅。”
李瑾颔首,随意点了几个,而后眉毛一挑,轻笑道:“掌柜有所不知,本王今日还欲为爱妾挑些轻巧新颖的样式。”
那掌柜闻言一愣,但到底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面上惊诧一闪而过,又重堆了殷勤笑意。
他一侧身,指着另一排更轻盈娇艳的料子,笑道:“王爷,这边都是上好的云绢和提花绢,还有妆花纱、遍地金纱……”
掌柜一张巧嘴说得天花乱坠,李瑾细细看着,也不禁按着他的描摹,想象着这些轻薄柔美的料子做成衣裳穿在林小宛身上,会是何种模样?
定是倾国倾城惑人心魄吧!
这念头一起,他心头微烫,握着扇柄的手指下意识收紧,耳根子悄然染上了一抹薄红。
似为掩饰这半瞬的失神,李瑾手腕一转,快摇了几下纸扇,带起一阵急风。
侍立在他身后半步的冷月,将自家主子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便皱了浓眉,猛瞄身旁的冷风。
冷风立如磐石,目不斜视,面色沉静如水,一脸淡定不为所动。
冷月只能心底无声哀叹,王爷从清早出门便是如此。
若要去那贺记绸缎庄直接去便是,非要逛了这早半天。任他再笨,也多少有些明了,说什么掩人耳目都是假,为那林姑娘采办衣饰才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