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时候,她会抱着膝盖坐在阁楼的地板上,对着蜷缩在旧布堆里的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无法对他人言说的秘密:
“那位穿紫色天鹅绒的夫人,每次来都装作不在意地打量妈妈新换的壁毯和银器,其实从进门开始就在心里计算它们的价值了……真不明白,这些东西难道比窗外的松林和落雪还重要吗?”她的小脸皱着,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洞察和一丝厌烦。
“厨娘安娜和马夫伊万,他们明明总是在后院的柴房里偷偷拥抱,笑得那么开心……可为什么在管家面前,却要装作根本不认识对方?这难道不是在撒谎吗?”她的语气困惑又带着点孩子气的愤慨。
小鸟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
每次这个时候,他就只能疯狂地点着小脑袋,金色的眼珠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是的,我在听。
是的……
他用唯一能表达的方式,笨拙地回应着她无人倾听的心事。
和女孩在一起的日子总是过得……额,很快。
他不愿承认那是快乐,因为“快乐”本身似乎也是另一种需要警惕的束缚。
但每当女孩偷偷溜上阁楼,眼睛亮晶晶地拿出她珍藏的那些瓶瓶罐罐——散发着各种花香、果香的脂膏和香水,兴致勃勃地要把他打扮成“世界上最漂亮的小鸟”时,他心底某个角落,总会不自觉地变得柔软。
那些轻飘飘的蕾丝带子缠在身上很不舒服,长长的绸缎拖尾也让他行动不便,可看着女孩因为他滑稽的样子而咯咯笑出声,笑得眉眼弯弯,像融化的春雪,他连抗拒的念头都生不起来,任由她摆布。
连自己都没发现,原本紧张收拢的羽毛,也在那笑声中不自觉地舒展开来。
在小鸟眼中,女孩才更像一只真正的鸟。
一只被精心豢养在金丝笼里的夜莺。她的身体被华服和规矩束缚,她的灵魂被母亲的期望和贵族的教条禁锢。
她每天最大的“自由”,就是在高高的、镶嵌着彩色玻璃的阁楼窗户前,眺望远方那片被风雪覆盖的、永远无法触及的松林。
即使有了他这只意外闯入的小鸟作为秘密同伴,她也从未真正离开过这座巨大而冰冷的牢笼半步。
女孩深爱着她的母亲,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带着畏惧的孺慕。
母亲的话是,她总是努力做到最好,小心翼翼地迎合着每一个要求。但小鸟不止一次看到,在母亲严厉的目光下,女孩纤细的肩膀会不自觉地微微颤抖,指尖冰凉。
他们以为会一直这样姑且轻松的生活下去……
但是。
女孩的秘密,终究没能永远瞒住。
那个下午,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冰冷的光斑。她
母亲的声音比窗外的寒风更凛冽:
“你就是那只……肮脏的、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东西?”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针,刺穿了他小小的身体。
刺破他卑劣的出身连同狭隘的陋习。
楼下隐约传来女孩一遍又一遍、带着某种固执和绝望弹奏的同一首练习曲,单调而压抑。
“……她说她不需要你了。你现在就滚出去。”管家面无表情地传达了命令,像在丢弃一件垃圾。
不!不是这样的!小鸟在心中疯狂呐喊。
他想冲出去,想找到那个在琴键上发泄悲伤的女孩。
请您让我再见她一面!最后一次!他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他从未想过成为她的麻烦!
但管家粗糙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扼住了他,将他扔出了温暖的庄园大门。
刺骨的寒风瞬间将他吞没。
身后的雕花铁门“哐当”一声,隔绝了两个世界,也隔绝了那不成调的、绝望的琴声。
小鸟再次开始了流浪。
为什么是“再次”?
明明在女孩身边的日子,也被他视为一种束缚……不是吗?
他扇动着刚刚长好、还有些无力的翅膀,在风雪中茫然地飞着。
自由……这就是他一直追寻的自由吗?为什么此刻尝到的,只有比西伯利亚寒风更刺骨的冰冷和……一种名为“被抛弃”的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