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融艰难地踩上他们院子里的矮墙逃跑,看见王青青在纸窗里秀美的剪影,她的头上依然包着那块头巾,走动时身体因为盆的重量出现了明显的倾斜。
毒瘤看到蹒跚走来的王青青,似乎也感到她的模样有哪里不对,但他还是冲着摇晃的王青青吼叫起来:“去做饭!”
王青青轻声道:“我要生了。”
“搞什么啊?”
这也太突然了!她这就要生了!毒瘤愣了下,出门去找稳婆了,却只站在门头怒气冲冲地喊爹骂娘。
甘融肩膀没劲不方便跑路,垫脚几次未成,听见王青青在里面呼唤她。
“恩人,恩人。”
甘融没说话。
“恩人……”
甘融还是没说话。
“您进来看看我。”
凄厉的王青青的哭喊,哀嚎,翻涌着的痛苦,在稳婆进去喊着“用力、用力!”的怒喝中,就如同放默剧般逐次推进,纸窗就是画满小人的连环屏风,青草上的渔船里飘来一条雪白的小蛇,被屠户家的大女儿用一口小小的猪油吊着命,猪油就如同雪喂大了蛇。
雪楚楚可怜地融化时,有着两个小揪揪的王青青第一次上街看花灯,与美名远扬的胡姬正对上眼,对方赠了她一盏全天下最大的一盏琉璃灯,但是次年,这灯被屠夫拿去卖了钱喝酒,王青青要找胡姬,在花楼门口怯怯地垫着脚尖,却看见被裹了破布的麻袋里一只带伤的绿眼睛。
她的小妹,王红红得了肺痨,咳得要死,王青青坐在床前对着妹妹掉眼泪,她们一直睡的一张床,如今被迫分离,心如刀割,她把自己草草嫁了,是城中顶顶有厚名的文将军的副将,银钱,治病,妹妹。
次年她怀孕了,孩子是个畸胎,能哭,没有嘴巴,王青青急得要命,夫君说扔掉,但那怎么行?她抱着孩子一家一家地求,磕头呀,流血呀,最后竹林那个书生把所有的钱都掏给她,因为“圣贤者不忍生民泣血泪”,孩子还是没活。
丈夫搂着她说就好好过日子,别折腾来折腾去,很快有了第二个孩子,如今就是在生养第二个!一个母亲她是否生来就是悲剧?被子下凹陷的眼睛,是否被剧痛彻底击溃?
黑暗如大雨,大雨如黑暗,雨点就是无数枚尖利的牙齿,天空是黑血的颜色,一股好大的血腥味,枯干的手无力垂下,那么是否是哭干的?
“您……看……”
“您来呀。”
“我、咳咳、我不害您。”
她还是在唤甘融,她持续地希望书生为她擦去一滴滴流淌的黑血,痛苦是可以具现化的,因为她滚圆饱满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连同雪白的乳水,一齐从院子里流过。
不知什么时候,王青青的脸已经从门口探出来,艰难地微笑着的脸,定定地看着正在翻墙的、颇为滑稽的甘融。
雨落下就湿冷,袍子沾水就沉重,甘融拽着外衫一把撕裂,就着这个东西盖住她不着片缕的身体,也堵住王青青喋喋不休的悲吟。
“——我看见你了,蛇妖。”
在她不被污染的双目里,这座小小的,被雨笼罩着的院子,全然被衔在一张血盆大口里。
抬头。
那是蛇的影子。
吞天的巨蟒拔地而起,甘融清晰地看见它的全貌
“想吃了我。”
甘融目如闪电,两指伸出。
一根具象化的钢丝勒住它的三寸,她被一股巨力拽着往天上飞,吃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