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萧景琰猛地撩袍跪地,额头重重触在冰冷的金砖上,声音带着急切和恳求,“此事……万万不可!谢姑娘身份未明,记忆未复,仓促赐婚,恐非其愿,更恐……更恐引起不必要的风波!求父皇……容儿臣……容儿臣再想想!再等等!”
皇帝看着跪伏在地的儿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解读的光芒。他没有立刻叫起,手指在御案光滑的边缘缓缓划过。良久,才淡淡道:“起来吧。此事……容后再议。”
沉重的朱漆宫门在谢临煊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耀眼的阳光,也隔绝了喧嚣。御书房内,沉水香的气息与龙涎香交织,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皇帝并未坐在御案后,而是负手立在巨大的窗前,明黄的身影被窗外透入的光线勾勒出一道威严的剪影。
谢临煊单膝点地,甲胄与冰冷金砖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臣谢临煊,参见陛下。”他并未起身,保持着行礼的姿态。
“定北侯,”皇帝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朕听闻,你那义妹,与沈相府上那位失踪的掌珠,生得是……一模一样?”
开门见山,毫无迂回。
谢临煊心头一凛,面上却波澜不惊,声音沉稳有力,“回陛下,确有几分相似。臣于四个月前,在回北境途中,救下此女。”
他抬起头,目光坦荡地迎向皇帝转过来的视线,将“捡到”苏沐童的经过清晰道来,从发现她滚落陡坡昏迷不醒,到带回军营救治,再到她“前尘尽忘”,自己认作义妹带回京中。言辞简洁,条理清晰。
“……她自称沐童,臣便予她谢姓,纳入府中庇护。至于其是否与沈相千金有关,臣……不敢妄断。”谢临煊垂下眼睑,掩去眸底深处的暗涌。
皇帝踱步至紫檀御案前,指尖在一份摊开的奏折上轻轻一点。谢临煊眼尖地瞥见,那奏折的落款处,赫然是丞相沈巍的印鉴!内容虽看不清,但丞相此时上奏,所为何事,不言而喻!
“不敢妄断?”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指尖在奏折上敲了敲,“景琰那孩子,方才也在朕这里。”他的目光如同探针,落在谢临煊低垂的头顶,“他对这位姑娘,可是……情根深种,念念不忘啊。直言非卿不娶,愿等她恢复记忆,再续前缘。”
谢临煊的脊背瞬间绷紧如铁石!一股冰冷的戾气自心底轰然炸开!萧景琰!
皇帝仿佛没看到他细微的反应,继续道,语气带着深沉的试探:“如今,这姑娘成了你的义妹,身份微妙。景琰年岁不小了,婚事不能再拖。沈相那边……更是寻女心切,几近崩溃。定北侯,”皇帝的声音陡然沉凝,带着无形的威压,“你告诉朕,此事……该如何了局?”
如何了局?!
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谢临煊心上!皇帝看似询问,实则已将他逼至绝境!一边是手握重兵的定北侯府,一边是权倾朝野的丞相府和深得圣心的瑞王!而苏沐童,便是那风暴中心,牵一发而动全身!
谢临煊猛地抬起头,眼中是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他迎着皇帝深邃莫测的目光,声音斩钉截铁:
“陛下!沐童是臣的义妹,更是臣从生死边缘带回、亲自庇护之人!她前尘尽忘,身心俱疲,正是需要静养安顿之时!无论她是否与沈相千金有关,无论瑞王殿下心意如何,此刻贸然定其归属,皆非良策,更非她所愿!臣请陛下,”
他再次重重顿首,额角几乎触到冰冷的金砖,“容她……在臣府中静养!待她心神稍定,记忆或有恢复,再行决断!此乃臣肺腑之言,亦是……护她周全唯一之法!”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沉水香的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皇帝脸上的神情。
皇帝久久凝视着下方跪着的倔强的身影,看着他那双毫不退让的眼眸。半晌,皇帝忽然抚掌,发出一阵听不出喜怒的低沉笑声。
“好!好一个‘护她周全’!”皇帝踱回御案后,缓缓坐下,目光在谢临煊和丞相的奏折间扫过,唇角勾起一抹深不可测的弧度,“此事,确也急不得。定北侯拳拳爱护之心,朕……明白了。”
话锋一转:“只是,景琰的痴心,沈相的苦楚……也需有个着落。待那姑娘……嗯,待你义妹身子好些了,让她多出来走动走动。沈相夫人思女成疾,见一见,或许……能宽慰些?至于景琰……”皇帝目光幽深地看着谢临煊,“少年人情热,你也多担待些。毕竟,若真是天赐良缘,亲上加亲,岂非美事一桩?”
“亲上加亲”四个字,狠狠刺入谢临煊的耳膜!皇帝的暗示,已昭然若揭!
谢临煊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臣……遵旨。”
走出那扇沉重的宫门,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谢临煊挺直了脊背,回望那巍峨的宫阙,朱墙金瓦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冰冷而压抑。
皇帝最后的笑声,那“亲上加亲”的暗示,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