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微顿:“重八,这孩子,怕是心结尚未解开。”
朱元璋默然不语,殿内沉香袅袅,一时静得只闻烛芯爆裂的细微声响。
燕王府。
朱棣的卧房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药酒味。少年燕王赤着上身,趴在榻上,整个后背血肉模糊,一片青紫。
朱亮站在他的榻畔,看着太医给朱棣上药,心内暗忖:今日执刑人怎么毫不容情?看这伤势,燕王怕是没个十天半月下不了床了。
晋王朱棡则坐在榻边的圆凳上,觑着朱棣这副惨状,啧啧叹道:“徐叔叔麾下之人,执刑果然公允。”
朱亮闻得是徐达的士兵行刑,登时明了,想来秦王吃的苦头只会更甚,必是要皮开肉绽。待太医敷药完毕,见二位亲王无话,两人遂退出殿中。
朱棡待室中无人,才开口:“四弟,你这又是何苦?”
朱棣疼得额上冷汗涔涔,却咬紧牙关,强自隐忍,只偏首望向朱棡:“三哥今日怎有闲空来看我?”
“刚从宫里出来,顺道与五弟去瞧了瞧二哥。”朱棡端起茶碗,吹了吹热气,慢悠悠地说道:“五弟又在那儿卖弄他那半吊子医术,说要给二哥调些药膏。”
“我想着,这一碗水端平的道理,既看了二哥,自然也得来瞧瞧你。”
言罢,他眉峰微挑,语带讥诮:“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那脾性。近年愈发癫狂,像条疯狗逮谁咬谁。你偏要往他牙口上撞?”
朱棣闻听此言,额角青筋暴起,显是牵动伤口,疼得齿缝间嘶嘶吸气。他强抑痛楚,声音嘶哑:“我只是没料到……两年未见,二哥竟偏执至此。”
从前的二哥,幼时便颖悟绝伦,严毅果决,和大哥一样,是他们兄弟的楷模,虽兄弟间偶有摩擦,二哥有时亦骄矜恣肆,却从未像今日这般视人命如草芥,肆意屠戮,令人发指。
“从前他虽也骄横,却并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草菅人命。”
朱棡闻言,倏然冷笑一声:“说他肆无忌惮,我看你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芝麻大点事,就如上次你我争执,做做样子,把戏演足了就行。你倒好,偏要较真儿,与疯子一般见识!”
朱棣听到这话,胸中那股火气也上来了,顿时不服:“三哥此言差矣!二哥暗中遣人盯梢,将我的一举一动都报与他知晓!更在母后面前进谗,诬我结交徐叔父,是意图笼络军中势力!”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这也就罢了,我去北平是向父皇求的旨意,他嚼舌几句原也无妨!可他为何偏要将徐仪扯入这是非?高启是谋逆大罪,父皇最忌武将文臣结党营私,他岂会不知?他分明是不怀好心,欲陷魏国公府于不赦,好断我将来臂膀。”
言及此,他愈发愤懑,由不解气:“三哥试想,若有人蓄意将谋逆死罪栽赃三嫂,你岂能忍气吞声?”
朱棡猛地一顿。
若有人敢伤谢颖文分毫……他的眼神,瞬间寒霜凝聚。莫说咽下这口气,便是当场拔剑斩了那奸人,他也在所不惜。
一窥朱棡的神色,朱棣就知道自己说中要害,于是续道:“三哥既知此理,便该明白弟非无端生事。”
但朱棡毕竟是兄长,自诩对弟弟有劝导之责,长叹一声:
“话虽如此,但你行事未免太莽。你我都清楚,多少人就盼着我们兄弟阋墙,自相残杀。届时兵权旁落,父皇的苦心经营也要付诸东流。”
“明知有人想挑拨,就更当谨言慎行。何必酿成今日祸端?让母后也负气痛心。”
说到这里,朱棡脸上也露出一丝烦躁,眉峰紧蹙:“如今倒好,二哥被逐往凤阳练兵。为了不让这事儿看上去像是惩罚,避免偏袒之嫌,父皇竟命我同往!”
“平白无故的被你这混账事牵连,我才要喊冤!”
朱棣听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面上却依旧强硬:“若非二哥嗜杀成性……我分明提醒他了,留人一命,就不至于闹到御前。”
更别提,朱樉偷偷抓了周瑶光,还将其虐杀,此事到底是朱樉的过错更多!
朱棡望着他这副嘴硬模样,摇头苦笑:“那你何必在坤宁宫里,替他挡下母后那记镇纸?那青玉镇纸要是砸在头上,你可真当自己是铜头铁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