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脸,分明就是徐仪。
他跟着小少爷打扮的徐仪穿过几条街巷,眼看着对方在一处人头攒动的巷口停了下来。
那里聚集了一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流民,只见‘小少爷’利落地翻身下马,身边的侍从从马背上解下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朱棣下意识地藏在了墙角后。他想看看,这个被父亲夸赞“必成大器”的女孩,到底要做什么。
若是能抓住她的错处,也好让父亲知道,这人也并非那么完美无缺。
只见徐仪让侍从将布袋打开,里面是尚有余温的干粮。
流民们一拥而上。徐仪身边只有一个侍从,那人身手显然不错,拳脚并用,勉强在她身前隔开一道空隙。
但对方人实在太多了。
推搡之间,几个乞丐的手已经快要抓到徐仪的衣袖。她被人潮挤得东倒西歪,那张总是镇静自若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
反应过来的时候,朱棣已经对着身后空无一人的地方,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把人驱走。”
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闪出,落在人群外围。
“吴王府办事,闲人退散!”一声低沉的呵斥,如同惊雷。
方才还如饿狼扑食的人群瞬间凝固,转眼便散得干干净净。
朱棣这才理了理衣袍,端着一副兄长的架子,走到她面前。
“胆子不小。”他微微扬着下巴,斥责道,“女孩儿家的,不好好在府里待着,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徐仪惊魂未定,抬头看见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反问:“我除了是女子,和你又有什么不同,为何就不能出门?”
朱棣被她堵得一噎,小姑娘的嘴一如既往的利,却又听她解释:“我只是听说城中流民渐多,想来……发些干粮。”
小小的朱棣骂她:“蠢。”
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原来那个看似端庄完美的贵女,骨子里竟对那困人于后宅的繁文缛节,是如此不以为然。
这本该是是徐仪难得的错处,然而不知为何,朱棣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想要独享徐仪这偶然才能窥见的真容。
后来父亲登基,他们搬进了巍峨的皇城。
母亲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依旧对谢叔母和徐仪青睐有加。徐仪因此常常入宫,还是和年纪相仿的五弟,沐春混在一处。
朱棣如今对她不仅好奇,还有一些说不清的期待,期待她会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宫里的日子枯燥,于是他学会主动给自己找点乐子。
比如偶尔寻个由头,硬要和徐仪对弈几局。朱棣仗着年长几岁,棋艺研习较早,徐仪难占上风。
每当看着她蹙眉思索,指尖拈子久久不落的样子,他心里就会漾起一丝快意,自欺地以为他窥见常人不曾见过的徐仪,这是独属于他的真实,也暗自忖度,自己既见过她这般模样,自然比旁人更与她亲近几分。
然而,徐仪却再也没有做出不合礼法的言行。
她又变回了那个受父皇母后看重、举止得体的徐家大小姐。那天在城外巷口看见的那个穿着男装、意气风发的‘小少爷’,仿佛只是朱棣的一场臆想。
直到有一日,朱棣又逃学想溜出宫去,被已经是太子的大哥朱标抓了个正着。
他被罚在东宫抄书,整整一百遍《论语》,抄得手腕发酸,几乎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