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慷概激昂地说完,自觉十分引人入胜,却发现站在厅堂外面的年轻人连神情都丝毫未变。他收起了笑容,用更具诱惑力的语气反问道:“小兄弟,这宋太祖的宝藏,你就一点儿都不心动吗?”
老板定定地看了这中年男子片刻,终于抬腿向厅堂的方向走了一步。但他真的只是走了一步:在中年男子期盼的目光中,停在了厅堂和甬道的分隔线外。
中年男子几乎都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唇边的肌肉不自觉地颤料着。他到底哪里露了馅?
中年男子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打算再游说一番,但对面的人却先于他开了口:“我就站在这厅堂之外,却未闻到一丝茶香。”
“呵呵,可能是那阳羡紫笋的茶香不甚浓郁。”中年男子调整了表情,微微一笑。
“你自称是守护地宫的守护者,却直呼宋太祖大名,毫无尊敬之意。”
“那已是千年之前,皇帝如何?乞丐如何?不都一样是过眼云烟。”中年男子慨然一叹。
见这年轻人停顿了一下,中年男子以为说服了对方,喜意还未爬上眉梢,就被对方的下一句话彻底打散。
“一个唐朝之人知道宋朝之事,也是难得。”
“你…”中年男子震惊得睁大双目,掩饰性地摸着胡须,打算强辩。
“这厅堂里的家具摆设宽大厚重、富贵华丽,都是唐时的风格。那月牙凳、曲足香案,都是有唐代特色的家具。这些都还可以说你是喜好古董,甚至连阳羡紫笋是唐朝的贡茶,也可以说你是喜大唐古风。但也许你就是不知道宋朝流行的家具摆设和宋朝风靡的茶叶品种。"
“我猜得对否?李林甫李大人?”
中年男子神情一僵,随即眉宇间开始酝酿风暴。
“李大人那番说辞编得倒是巧妙,只是宋太祖时期,刚结束五代十国的割据,宋朝皇族自宋太祖起就勤俭修身,皇陵穷得连盗墓贼都懒得光顾。你若说这是宋徽宗藏下的宝藏,我或许还会相信一二。宋太祖?他穷得很。”老板风轻云淡地说道。
至于他是怎么猜到这中年男子身份的,这厅童里的布置、对方身上的朝服颜色,再加上有资格在这影繁塔里的唐朝宰相,也就是李林甫了。
李林甫面沉如水地沉默了半响,露出阴例侧的笑容,嗤笑道喷,真是稀客,影繁塔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来新人了呢”
老板垂下眼帘,用手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塔,最初是供奉佛骨、佛像、佛经等物之处,慢慢地就有了镇压之意。白蛇传的传说中,白蛇便被压在了雷峰塔下,永世不得超生。而影繁塔里,镇压的都是有怨念的古董。在很久很久之前,时间已不可考,这里曾经称之为影狱。本来此地是建有一座繁台,而后起了一座繁塔,地下的影狱便被称之为影繁塔。
老板也没有进过影繁塔,每次送古董来此,都是在特定的时间把古董放在繁塔的影子里即可。他也一直尽量少来此地,因为开封一地对他来说有无法言说的罪恶感。
当年秦统一六国时,他给王离的锦囊妙计便是水淹大梁,因此计而死伤的无数士兵平民,都是他身负的罪孽。尽管当年立场不同,屠刀最终也不是他所挥下的,但负罪感依旧不可磨灭。
纵使没来过影繁塔,但他也略知一二。在这影繁塔甬道两边的每个佛龛里,都封印着一个身缠怨念的古董,其中有追随着名将饱饮过千万人鲜血的利刃、在刽子手手中砍过无数人的鬼头刀、存放过人彘的噬血瓮等等等等。这些古董们虽不是原罪,但也被千万冤魂缠绕,早已不能和普通的古董相提并论,若是流传到普通人手中,终会引起大祸。
影繁塔除了封印这些古董外,间或也会有大奸大恶之人的灵魂被封印其中。
老板不知道面前这位李林甫是历史上的那一位,还是对方生前佩带的某种物品所幻化出的,但看其能把看守的罗汉化为虚无,甚至还能知道唐朝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就不愧为把盛世大唐一手颠覆的男人。
李林甫是唐玄宗时期在位时间最长的宰相,把持朝政十九年。
他善于揣摩唐玄宗的喜好,迎合上意,排除异已,上能干预太子废立,下能营私舞弊把控朝臣升迁,表面上对人亲和友爱,私底下却暗藏杀机,口蜜腹创一词便源自其身。因自身才疏学浅,连字都会认错,却并不反思自省,反而生怕旁人超越自己,所以他堆庸才是用,对能吏构陷迫害,朝廷风气日益腐败,最丝导致安史之乱,原本繁华遮世的大唐一鳜不振,长安失陷,官室焚烧,黄河一带分崩离析,千万人流离失所。中国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若论十大并臣,这李林甫绝对榜上有名。所以这人被封印在影繁塔之中,倒也不足为奇。老板微徽磨了整眉。
这李林甫千方百计地想要骗他走进佛龛,也是因为这影繁塔看似是密不可破的监牢,但递离的方法也很简单—只要有人愿意以身替之,便可从其中解脱而出。
可惜这个方法看似简单,但每个被封印进影繁塔的古董或灵魂都会直接被封印在佛龛之中,并没有办法随意走动,而普通人又极少误入此绝,所以这只不过是一个空头支票罢了。
老板最后看了一眼站在厅堂中满身绝望的中年男子,毫不留情地转身禽去。
“年轻人,这是最底下一层的影繁塔哦!”李林甫锲而不舍地呼唤着。只要这人留下来,他藏有机会说服他走进厅堂!
老板依旧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
“这进影繁塔的,罪孽越深掉得就越深,年轻人,没看出来,你罪孽深重啊…“
老板的脚步并没有半分停滞。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了。
“我没有做错!为什么判我有罪!宰相那个位置只有一个!这天下说了算的声音也只有一个!不是我,就是他!如果不守好自己的位置,我就会变成那个他!”李林甫见老板没有停下,开始声嘶力竭地吼道。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封印在影繁塔,他明明没有做错。
“是说我处理的方法有错吗?可是如果不新尽杀绝、不斩草除根,就会有无数人跳出来为他们复仇!千百年来人们都是这样做的!我没有错!·
“我没有像安禄山那家伙一样妄想篡权当皇帝,我格尽职守!我没有错!”
那嘶吼的声音随着老板向前而行的脚步,显得越发声嘶力竭,在甬道传出去很远,甚至隐隐还有回声。
老板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嘶吼声也戛然而止,像是期待着他回转过身。但老板并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叹了口气,淡淡地开口问道:“杀人以挺与刃,有以异乎?”
身后的呼吸声沉重了几分,像是清到了他想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