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会典》中规定:“若军民出百里之外不给引者,军以逃军论,民以私渡关津论。凡无文引,私渡关津者杖八十。”
更何况今晚过后,壬寅宫变简直是前所未见,到时他们只要在路上,就避免不了被人查看路引和户帖。
户帖类似于现在的身份证,他是没有的。而夏泽兰的户帖也没有用,因为今晚之后,她就是通缉犯了。
陆子冈只犹豫了一瞬间,便语气坚定道:“跟我来。”
他带着夏泽兰离开温馨的小院,穿过还没有客人的小餐馆,走过熙熙攘攘的前门大街,顺着之前看到过的转世记忆中的路线,在一刻钟后,终于看到了熟悉的牌匾。
他虽然知道这样盲目的信任有些可笑,但他就是觉得,只要找到哑舍,就没有老板解决不了的事情。
拾级而上,推门而入,哑舍门口的长信宫灯依然长明着,店铺内的古董摆设有些很是熟悉,有些却是从未见过的。唯一不变的,就是柜台后正看着书的老板。
老板穿着秦汉时宽袖紧身的绕襟深衣,上绣有一条蜿蜒的赤色红龙,栩栩如生,乍看上去就像是赤龙正紧紧地缠绕在老板身上,怕猎物逃走一样。
“啊……你们来了啊……”老板听见门响,抬头看过来,如玉般的脸上居然没有一丝诧异的神情,也没有问陆子冈为何正在楼上雕刻玉料,却又从正门走了进来。
夏泽兰却在看见老板的面容后,震惊地用手捂住了唇,遮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声。
陆子冈并未发现身后夏泽兰的异状,而是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道:“老板,我想要两张户籍和路引。我们今晚之前就要出城。”
他并未多说一个字,但老板就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沉吟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朝哑舍内间走去。
陆子冈如释重负地握了握拳,他就知道老板有办法。
没过多久,老板拿着一个包袱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几张黄纸:“这是给你们准备的户帖和路引,夏姑娘的名字是不能用了,子冈你还用你原本的名字,夏姑娘扮作你的妹妹,改名为陆明兰。包袱里有五十两零散银票,足够你们路上花销。还有两套男装,夏姑娘出门在外,还是男装更为方便……”
也不知道老板是如何做到的,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准备得如此周全,就好像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似的。
陆子冈接过户帖和路引,扫了一眼上面关于他们两人的体貌特征,写得十分翔实,而路引上写的远行缘由是送嫁,倒也足以解释为何有女眷要远行。
“离城门关闭还有一个时辰,朝阳门可走……”老板细细地嘱咐着陆子冈,还把他相识的船老大介绍给他。
陆子冈感激地一抱拳,知道说再多话也是无用,抓紧时间带着夏泽兰出了哑舍,雇了辆驴车,直奔朝阳门。
北京此时仅有内城城门,十年后才会修建外城,以期抵抗蒙古铁骑南侵。这时的北京只有九个城门,日后有个闻名遐迩的九门提督,就是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管北京内城九座城门内外的守卫、门禁、巡夜、救火等等。
九个城门因为地域不同,分别所走的车马类型也不尽相同。朝阳门位于北京内城的东面,从江南运来的漕粮到达通州后,经过通惠河和护城河,再用粮车拉入朝阳门,存放到附近的大型粮仓里,供京城官民使用。朝阳门因此被称为“粮门”。
因为漕运发达,从江南来的船只也不仅仅只运粮食,还带来了江南丰富的物产和手工艺品。所以朝阳门附近人口密集,商业十分繁荣。
老板指路让他们从朝阳门离开,一是因为此门离他们最近,二是朝阳门也是离通州码头最近的城门,他们坐船南下会少许多关卡。
陆子冈后来查阅过许多史料,发现壬寅官变最开始的混乱,是因为嘉靖帝受伤昏迷,方皇后主持大局,顺便利用此事除掉了倍受嘉靖宠爱的端妃,造成了宫廷剧变。等过两三天嘉靖帝清醒过来,事态就没有再扩大,甚至连端妃的父亲和家人都没有受到波及。所以他们只需要提前离开京城,避开这阵风头就行。
天色渐暗,陆子冈带着夏泽兰顺利地从朝阳门离开京城,在天黑前赶到了大通桥。通惠河位于京城的东部,是元代挖建的漕运河道。通惠河的名字是元世祖忽必烈所起。惠,仁也。亦惠然,顺也。“通惠”二字表达了忽必烈隐藏的野心。
而后两百多年间通惠河日渐淤塞,虽有数次疏通皆失败了。直到十多年前,因为要修建大量皇家坛庙古建等,嘉靖帝下令再次疏通通惠河,最终成功。而通惠河两岸也因为此举开始重现元代的繁华,旅店酒楼饭馆茶肆琳琅满目,被人称之为北方的秦淮河。
现今陆子冈和夏泽兰两人已经可以直接坐船从通惠河的起点大通桥到通州北运河河道,一路南下直至苏杭一带。
因为通惠河水道繁忙,所以昼夜不停,河上二十四道闸门均有开启关闭的时间,不管是离京还是进京都需要排队等待。
老板介绍的船老大见他们着急赶路,便为他们安排了一艘子时一刻出发的运粮船。这艘运粮船满载着粮食进京,回程时因为船舱已空,便接了一些私活。有一户殷实人家要从北京搬到杭州,正有许多家丁往运粮船上搬运行李和家具。主人家们自然是坐更舒适的客船,这艘船上随船押运的都是家丁们,见船老大私卖船票,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跟船老大约定好了上船时间后,陆子冈带着夏泽兰在附近找了家餐馆吃了顿迟来的晚餐。这里的餐食算不上精致,也算不上好吃,只能说是勉强入口。
吃饭的时候,陆子冈想要跟夏泽兰解释离京的原因,但尝试了几次都开不了口,最后只能歉意地跟她保证,明天一定会跟她好好解释。
夏泽兰面色平静,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抿了起来。
月亮升起,夜色渐浓,通惠河两岸也从入夜时分的人声鼎沸转为灯火昏黄的宁静。餐馆之中的客人有许多也是为了打发时间等夜船起航的,吃完饭便又叫了壶茶或者酒聊天,陆子冈和夏泽兰这一桌倒也不显突兀,只是两人并未有什么交流。
陆子冈一直四处张望着,他已经记不清当时锦衣卫是什么时间去夏泽兰的小院抓人了,而夜色又模糊了他的时间概念,他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恨不得窗棂外的运粮船下一秒就出发。
餐馆中的客人越来越少,聊天的声音也越来越轻,店小二最后都趴在柜台上呼呼大睡了,陆子冈才听见打更声。
“咚—咚!咚!”
一慢两快,已经是三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