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恰在此时,数朵硕大的烟花在墨蓝天幕炸开。金蕊红瓣的牡丹、流银泻玉的垂柳、紫气氤氲的祥云……火树银花交叠盛放,将整条长街照得亮如白昼。青黛与霜降仰头痴望,眸中映满璀璨流光。
黎望舒亦抬首凝望。琉璃般的彩光在她睫羽上跳跃,面具下的唇角无意识微扬。然而身下轮椅却猛地一晃,汹涌人潮推挤着,木轮碾过青石板缝隙,陡然倾斜!
她下意识攥紧扶手,指尖发白,霎时一股力量让她又安稳的坐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抵住了椅背。那手掌宽大,虎口覆着薄茧,力道沉缓如磐石。
黎望舒惊觉有异,倏然回首。
鬼面具近在咫尺。獠牙青面在烟花明灭中更显诡艳,可面具孔洞后那双眼睛却沉静如深潭,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又见面了。”他的声音穿透鼎沸人声,清晰落在她耳畔。
黎望舒指尖蜷了蜷,看清这人是方才桥上遇到的人,稳住心神:“桥上…多谢公子。”
秦既明并未接话,只将一直负在身后的左手抬起,一盏小巧的兔儿灯悬在他指间。竹骨纱面,红宝石嵌作兔眼,暖黄烛光透过素纱,将那对长耳映得玲珑剔透。
“相逢即是有缘。”他将灯往前递了递,灯火在他瞳孔里摇曳,“此灯与姑娘的面具,倒是相得益彰。”
黎望舒未接,目光似探究的针:“公子认得我?”
秦既明低笑一声。右手倏然抬起,扣住面具边缘。烟花恰于此刻轰然绽放,赤金流火泼天而落,映亮他修长指节。鬼面应声而落。
墨发下是一张清峻的脸。眉峰如刃,鼻梁高挺,唇线却含着一丝温润笑意。那双眼睛,映着漫天华彩,清晰地倒映着一个戴兔儿面具的姑娘。
“黎小姐,”他微微倾身,声音混着烟火余韵砸进她心底,“在下秦既明。”
世界在刹那间失声。鼓乐、欢呼、炸响的烟火…一切喧嚣潮水般褪去。黎望舒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梦中染血的面容、花海相赠的玉佩、火海里同归于尽的疯狂,无数碎片裹挟着酸楚与悸动,狠狠撞上心口。她隔着面具望进他眼底,仿佛要穿透他皮囊,探究着无人可知的真相。
“小姐!”青黛的惊呼骤然刺破凝滞。小丫鬟如护崽的雀儿,猛地将轮椅往后一拽。
木轮骨碌转动,黎望舒由背对他变成了侧身相对。霜降也警觉地挡在身前,盯着秦既明手中那盏兔儿灯,如临大敌。
秦既明却浑不在意。他变戏法似的又从身后摸出两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山楂裹着琥珀色的糖衣,在灯火下亮得诱人。
“佳节良宵,小小心意。”他笑着将糖葫芦递给两个丫鬟。
青黛与霜降面面相觑,迟疑地望向自家小姐。黎望舒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二人才犹疑接过。秦既明顺势将兔儿灯塞进青黛空着的手:“有劳姑娘提灯。”
三人一椅,竟诡异地并立于喧嚣长街。舞龙的金鳞在眼前翻腾,鼓点震得脚下青石微微发颤。
“秦都督今夜不在宫中?”黎望舒率先打破沉默,目光落在远处翻飞的龙尾。
秦既明负手而立,笑意盈盈,与她并肩看向同一处烟火:“出宫奉命办差罢了。”
“方才桥上那位姑娘…”
话音未落,高大的身影倏然矮了下去。秦既明竟单膝点地,蹲跪在轮椅旁。这个高度,他的视线恰好与她齐平。
黎望舒呼吸一窒,本能地后仰。太近了。近得能看清他鸦羽般的长睫,闻到他衣襟上沾染的冷冽松针气。
他仰头望着她,眸底映着漫天星火,也映着她面具下微张的唇,“这样听得清楚些。方才,黎小姐在说什么?”那目光专注得近乎烫人,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沉甸甸的炽热,几乎要将她的伪装灼穿。
黎望舒心尖一颤,仓促别开脸:“…没什么。”
小巧的耳垂却不受控地漫上红晕,在灯火下透出珊瑚般的色泽。
秦既明眼底笑意更深,声音放得低柔:“那位姑娘去见心上人了。在下不过是个引路的,顺道…看看这人间烟火。”解释得云淡风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心湖。
黎望舒了然,果然是云阳公主。
“时候不早,该告辞了。”她攥紧袖口,压下翻涌的心绪。
秦既明缓缓起身,目光却落在她身下的旧轮椅上,流连片刻才道:“新制的轮椅已备好。前些日子冗务缠身,未能送至府上。”
“都督公务繁忙,遣人告知一声,我自会派人去取。”
“不必麻烦。”他截断她的话,烟花在他身后炸开最后一朵盛大金菊,照亮他唇边笃定的弧度。
“明日,元月初一。”他字字清晰,如同立誓。
“我亲自给你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