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他话锋一转,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黎望舒,“方才听闻小姐高论,‘假虎狼之口以除更恶之豺’,‘引天雷之火以焚其巢穴’,见解独到,发人深省。”
屏风后的黎望舒心中猛地一跳:他来了多久?隔着这么远,竟将她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
黎相见脸色已然沉了下来。他强压着心头的不快,上前周旋:“秦都督厚礼,老夫愧领了。不知都督今日前来,除了拜年送年礼,可还有……其他要事?”他刻意加重了“年礼”二字。
秦既明脸上的笑意更深,却未达眼底。
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一面玄铁令牌,上刻“缉事”二字,森然冷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奉圣命,查办郑州黄河堤坝贪墨一案。”他声音陡然转冷,如冰刃刮过琉璃,“现有确凿证据表明,贵府长公子黎峥川,涉嫌勾结工部蛀虫,贪没修筑堤坝银两,以致去岁郑南段决口,淹毁良田千顷,百姓流离失所。本督依法,捉拿嫌犯黎峥川回北镇抚司问话!”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几位女眷吓得低呼出声,脸色发白。
“胡说八道!”忠勤伯齐堰率先拍案而起,他性子最急,“秦既明!今日大年初一,你带兵闯入朝廷大员府邸,无端指控,还要拿人?证据何在?!”
秦既明目光冷冷扫过去:“齐伯爷,证据自然已在诏狱案卷之中。至于何时拿人,圣命所在,难道还要挑黄道吉日?伯爷如此激动,莫非此案与伯爷也有牵连?”
“你!”齐堰气得满脸通红,指着他大骂,“你这皇帝的走狗!休要血口喷人!”
秦既明闻言非但不怒,反而轻笑一声,语气却寒彻骨:“伯爷慎言。陛下乃真龙天子,秦某为陛下效命,自是臣子本分。伯爷此言,是对陛下不满,还是对朝廷法度不满?”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齐堰顿时语塞,脸色由红转青,气得浑身发抖,却被身旁的赵御史死死拉住。
“秦都督息怒。”沈珉瑄见状,起身打圆场,姿态从容,“齐伯爷也是一时情急。只是兹事体大,黎公子毕竟是相府嫡子,是否其中有所误会?不如从长计议……”
这时,屏风后的黎婉墨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冲了出来,花容失色,指着秦既明哭道:“你胡说!我哥哥绝不会做这种事!定是你这奸佞小人栽赃陷害!”她情绪激动,仪态尽失。
秦既明却看都未看她一眼,他的目光越过众人,再次落在那架屏风之上。
风屏之后,黎望舒依旧安静地坐着,甚至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仿佛眼前这场惊天骇浪与她毫无干系。那份超乎常人的镇定,让秦既明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
“黎相,”秦既明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若令郎果真清白,北镇抚司自然不会冤枉好人。审问清楚,必当……完璧归赵。”他刻意放缓了最后四个字,听起来竟有几分森然。
黎相见脸色铁青,浑身颤抖,他知道今日之事绝难善了,咬牙道:“好!好一个秦都督!老夫今日……领教了!”
秦既明一挥手:“搜!”
几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刻冲向内院。不多时,一阵哭喊叫骂声由远及近,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的黎峥川被两名锦衣卫粗暴地拖了出来。
他吓得面无人色,拼命挣扎,看到黎相见便嘶声哭喊:“父亲!父亲救我!我是冤枉的!我不要去诏狱!救命啊!”
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富丽堂皇的厅堂里,与满屋的喜庆装饰形成了诡异而残酷的对比。宾客们纷纷避让,面露惊惧。
黎相见眼睁睁看着长子被拖走,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已是一片冰冷的恨意:“秦既明,今日这梁子,我黎家记下了!”
秦既明拱手,表情无波无澜:“公务已毕,不打扰黎相与诸位雅兴。告辞。”说罢,转身便走,玄色披风在门口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他的人如来时一般迅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满堂死寂,只剩黎峥川远去的哀嚎余音不绝。
黎望舒透过屏风的缝隙,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指尖轻轻拂过那支金丝嵌玉梅花钗冰凉的钗身,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冰雪消融般的笑意。
原来,这就是他昨日所说的……“亲自相送”。
这份新年贺礼,当真是……别开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