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葵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一截树枝在脚下发出“咔”的轻响。
院中的人像是被这细微动静惊动,缓缓转头。
原本悬在屋脊上的月亮不知何时隐去踪影,星光也尽数敛藏,只剩天空像被什么潜伏的东西注视着,沉默得令人发寒。
光影斜斜拂过他半边脸,凌厉又空寂。他的眼睫仍有些湿意,唇角却轻轻牵起一丝淡然又莫测的笑。
“……你醒啦?”
他的嗓音比风还轻,像是刚学会开口说话,一点点从喉咙里挤出来。
那语气像是两人换了个身份,像是她才是那个刚从长梦中醒来的人。
冰冷的雨水打在夏日葵的脸颊上,凉得她一个激灵:“你是谁?”
男人有着一双极浅的眼睛,像是清晨未散的雾,又像暴雨来临前的天光,泛着冷色的幽辉,在雷雨中晃得人心口一颤。
“我……是谁?”
屋檐下凝固的气氛被这句话撬得有些松动,夏日葵张了张嘴,一时有些难以消化:“你摔坏脑子了?”
男人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小姐,请礼貌些。”
“不……不是。”夏日葵连忙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的脑袋——”
在男人有如实质的目光再次射过来之前,她急忙一把抓住了重点:“等等,你失忆了?”
屋檐下的空气再度凝滞,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只余檐角滴水,一声一声地砸在地上。
月光慢慢从云层后漏下银辉,风也息了,院子里静得出奇。
男人没有回答,似是仍在试图从那句“你失忆了”中辨认出什么意义。他的目光落在夏日葵脸上,定了好一会儿,忽然垂下眼睫,抬手按住额角:“我……不记得。”
语气轻得像一声叹息,又带着些微的困惑,仿佛连这句话本身也只是凭直觉说出的。
夏日葵愣住了。半晌才小声嘀咕一句:“真摔坏了?”
男人却忽然偏过头,看向后山的方向。
一道风无声掠过,吹起了院中水缸边搭着的旧布,发出一阵飒飒轻响。就在那一瞬,夏日葵注意到他眼中的光微微变了。
那是种极短暂的神情变化,不像是惊讶,也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熟悉。
可他下一秒就收回视线,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重新看向她。
“这里……是什么地方?”
“夏川。”她张口答了,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后山叫风垄山,村里有条河叫夏水,后边屋里是我家,你是我昨天早上在地头边捡到的……”
男人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捕捉这些语句中的某种意义。
“你叫……?”
“夏日葵。”她顿了顿,又忍不住问他,“那你呢?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风吹过他脸侧,几缕湿发粘在眉骨上。他缓缓摇了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夏日葵怔怔看着他,忍不住又问:“你还记得你从哪儿来的吗?叫什么名字?家人朋友……都想不起来?”
男人的眼神中一片白茫。
夏日葵吸了吸鼻子:“先别想了,进屋吧。你这身衣服该换换了,别还没想起自己是谁就先发烧了。”
男人点了点头,脚步略显滞涩地往屋里走去。
就在他经过她身边时,夏日葵忽然感觉到一股极轻极凉的气流从他身上拂过,像有什么东西仍未散尽,藏在夜里,在他周围游动、悄无声息地窥伺着。
她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
远山如睡,风垄山的轮廓在黑夜中几不可见,像是一只尚未睁眼的兽,静静守在夏川的边界线外。
没有风,没有雷。只有夜色沉沉,压在院子的屋檐与地脉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