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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第1页)

杭州城的秋,是浸在桂子香与丝绸光里的。运河如碧绿的缎带穿城而过,两岸商铺鳞次栉比,招幌在微风中轻摇,写着“杭绸”、“苏绣”、“湖笔徽墨”。空气中浮动着甜腻的桂花香、清冽的茶香,还有水汽氤氲的湿润气息。画舫悠然驶过石桥,丝竹管弦之声袅袅飘散,夹杂着南腔北调的吆喝与讨价还价,织就了一幅繁华旖旎的市井长卷。

赵楠坐在“庆余堂”派来的青帷小轿里,透过微微掀起的轿帘一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座南宋故都。她的眼神没有初来者的惊叹与迷醉,更像一个冷静的勘探者,在繁华的表象下搜寻着矿脉的走向。

轿子在一座气派的宅邸前停下,门楣上悬着“庆余堂松江分号”的鎏金匾额。早已等候在门口的管事满脸堆笑地迎上来:“赵师傅一路辛苦!少东家已在花厅恭候多时了。”

花厅内,庆余堂少东家沈文柏,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穿着月白杭绸直裰,气质儒雅中透着商贾的精明。他起身相迎,目光在赵楠身上不着痕迹地一扫,掠过她朴素得甚至有些寒酸的衣裙,最终落在她沉静如水的眼眸上。

“赵师傅,一路可还顺遂?”沈文柏笑容温和,“‘云霞’初现,便惊艳杭城。家父在总号闻讯,亦是赞不绝口,言此乃织造一道新开之生面。”他亲自为赵楠斟上一杯上好的龙井,姿态放得极低。

“沈少东家过誉。”赵楠微微欠身,“‘云霞’不过取巧,借了前人之智,偶得皮毛。”她的谦逊并非客套,而是深知核心技术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赵师傅过谦了。”沈文柏笑容更深,“皮毛也好,精髓也罢,能织出此等布匹,便是大才。今日请赵师傅移驾,一则是想请您看看我们松江分号的织坊,指点一二;二则,也是想谈谈后续深入合作之事。”他话锋一转,“听闻赵师傅在余姚,自己亦有改良纺车?”

赵楠心中警铃微作。庆余堂的能量果然不容小觑,竟已探知到五锭纺车之事。她面上不动声色:“乡野粗陋之物,不值一提。少东家所说的深入合作,不知是何章程?”

沈文柏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云霞布’潜力无穷,然产量终是瓶颈。我庆余堂有意在杭州总号,专辟一坊,集能工巧匠,专司‘云霞’织造。原料、场地、匠人、销路,皆由我号承担。赵师傅只需坐镇指导,传授核心技艺,利润分成…可在原有五成基础上,再添半成!”他抛出诱人的条件,眼神紧盯着赵楠的反应。

赵楠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五成半?沈文柏的野心昭然若揭——他不仅要“云霞布”的产量,更要彻底掌控其核心工艺!

“少东家厚爱,赵楠惶恐。”她放下茶杯,声音平静无波,“‘云霞’之妙,非一日之功,更非一人之力。纺纱、混配、织造,环环相扣,尤以纺纱环节为根基。根基不稳,纵有良工巧匠,也难织出上品。”她巧妙地避开了直接交出核心技术的陷阱,将话题引向纺纱环节的难度。

沈文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又堆起笑容:“赵师傅所言极是。根基自然要紧。那便先请赵师傅移步织坊,看看我号匠人手艺,再做定夺如何?”

“固所愿也。”赵楠颔首。

庆余堂松江分号的织坊规模宏大,占据了小半个街巷。空气里弥漫着棉絮、蚕丝和浆料的混合气味,上百架织机排列整齐,发出震耳欲聋的“哐当”声。织工们多是妇人,坐在高高的织机前,双脚熟练地踩着踏板,双手如穿花蝴蝶般引纬打纬,神情专注而麻木。

赵楠在沈文柏和管事的陪同下步入织坊,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道工序。她看得很细,从选料、整经、浆纱,到上机织造、验布修整。沈文柏在一旁不时介绍,语气中带着自豪。

“赵师傅请看,这是新到的湖州生丝,光泽极佳…这是刚从松江运来的精梳棉…浆纱用的是祖传秘方…”他如数家珍。

赵楠却微微蹙眉。她走到一架正在织造普通素绸的织机前,指着梭子飞行的轨迹和经纱的张力:“此机综框提综顺序略显迟滞,纬密可再增一线。经纱张力不均,右三根稍松,易导致布面出现‘筘路’暗痕。”

那织机旁的妇人闻言,惊讶地抬头看了赵楠一眼,又慌忙低头操作。管事脸色微变,凑近细看,果然发现布面有极细微的疏密不均。他看向赵楠的眼神顿时不同了。

沈文柏眼中精光一闪,笑容更盛:“赵师傅慧眼如炬!此等细微瑕疵,竟也逃不过您的法眼。不知若用于织造‘云霞’,可有改良之处?”

“改良非一日之功。”赵楠不动声色,“首要在于纺纱。混纺之棉丝,需更细、更匀、更韧。贵号现有纺车,多为单锭或三锭,效率与成纱质量,恐难支撑‘云霞’所需之量。”她再次将话题精准地引向纺纱环节,暗示没有她的核心纺纱技术,规模化生产“云霞”只是空谈。

沈文柏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几分。他看着赵楠沉静的侧脸,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其心智之坚韧、对技术掌控之牢固,远超他的预估。她像一株柔韧的藤蔓,看似依附,实则牢牢盘踞着自己的根基。

“赵师傅言之有理。”沈文柏收敛心神,语气依旧温和,“纺纱乃根本,确需从长计议。今日天色已晚,赵师傅舟车劳顿,还请先回客栈歇息。合作之事,我们容后再议。”他需要一个缓冲,重新评估策略。

赵楠从善如流。走出织坊大门,喧嚣声被隔绝在身后。她回头望了一眼庆余堂气派的门楼,眼神深邃。沈文柏的急切与试探,让她更清晰地认识到“云霞布”的价值,也让她嗅到了更大的机遇与风险。杭州,这座丝绸之都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

与杭州城的喧嚣富庶相比,位于西湖西北的龙泉寺,则笼罩在一片古木参天、香烟缭绕的肃穆与清幽之中。千年古刹,殿宇巍峨,飞檐斗拱在秋阳下流转着沧桑的光泽。寺内遍植银杏,金黄的叶片随风飘落,铺满青石板路,踩上去沙沙作响。

清秋诗会,是江南文坛的一大盛事。这几日,龙泉寺内冠盖云集,随处可见身着儒衫、羽扇纶巾的文人墨客,或三五成群于亭台水榭间高谈阔论,或独自一人于古碑石刻前凝神揣摩。丝竹管弦之声与清越的吟诵唱和之声,在古寺的钟磬梵音间交织流淌。

王璟昱被安排在西厢一处名为“清竹苑”的雅舍,同住的正是那位身份尊贵的谢阁老侄孙,谢迁之侄谢允之。谢允之约莫二十出头,锦衣华服,气质矜贵,言谈间带着世家子弟的疏离与傲气。他对王璟昱这个由县丞公子引荐来的寒门同窗,起初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客套,态度不冷不热。

然而,王璟昱的沉默与那份超乎年龄的沉静,很快引起了谢允之的注意。尤其是在一次众人品评前朝碑拓的聚会上,当几位自诩博学的士子为碑文上一处模糊的篆字争论不休时,一直静默旁听的王璟昱,竟一字不差地背出了整篇碑文,并清晰地指出了那处篆字的正确写法及其在上下文中的含义,引经据典,条分缕析。满座皆惊。

谢允之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讶异与欣赏。他放下手中把玩的玉骨折扇,主动走到王璟昱面前:“王兄博闻强识,令人叹服。未知王兄对《昭明文选》中‘文赋’一篇,有何高见?”

这既是考校,也是抛出了结交的橄榄枝。王璟昱不卑不亢,从容应答。两人从《文赋》谈到《诗品》,从魏晋风骨论及本朝台阁体,竟越谈越投机。谢允之出身清贵,眼界开阔;王璟昱虽出身寒微,却学识渊博,见解独到。两人在诗文见解上,竟有诸多不谋而合之处。一番畅谈下来,谢允之眼中那点世家子的疏离彻底消散,代之以真诚的钦佩。

“王兄大才,困于余姚一隅,实是可惜。”谢允之感叹道,“他日若至京师,定当为兄引荐家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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