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被推开一道缝,寒风卷着雪沫钻进来。王璟昱拎着捆新劈的柴闪身而入,肩头落满碎雪。
“快关门!”赵楠缩了缩脖子,笔尖一抖,在纸上洇开个墨团。她懊恼地“啧”了一声。
王璟昱放下柴,目光扫过她冻得发青的指尖,又落在砚台里干涸的墨痕上。那砚台是粗劣的砂石凿成,磨出的墨粗粝发灰,还带着土腥气。
他沉默着走到水缸边,舀了半瓢水倒进铜壶,架到炭盆上。等水汽氤氲升起,才从怀里掏出个青布小包,轻轻推到她案边。
“什么?”赵楠抬眼。
“孙掌柜托我捎的。”他声音平淡,“说是你抄书的分红买的。”
布包解开,露出一方巴掌大的砚台。石色紫如沉檀,触手温润细腻,砚池边天然生着几缕金丝般的石纹——竟是上好的端溪老坑石料!旁边躺着锭玄玉似的墨块,通体乌亮,一角錾着小小的“松烟”二字。
赵楠眼睛倏地亮了:“端砚?松烟墨?”前世她收藏过一方清代端砚,拍出七位数高价!
“嗯。”王璟昱见她欢喜,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下。他拿起墨块掂了掂,又放回她手心:“试试。”
墨块入手微凉,沉甸甸地压着掌心。赵楠刚要去舀热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先一步提起铜壶。
“松烟墨性烈,水太热易燥。”他声音低缓,将壶中热水注入粗陶碗,又兑了半碗冷水,指尖试了试温才倾入砚池。
清水在紫檀色的砚堂里盈盈晃动。王璟昱执起墨锭,三指虚握,沿着砚池边缘稳稳地、缓缓地推转。墨锭与石砚相触,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雪粒落在松枝。
赵楠托腮看着。他垂眸磨墨时,眉骨在灯下落下一道深邃的影。修长的手指稳稳控着墨锭,不急不躁,一圈又一圈。那专注的神态,竟比读书时更沉静几分。
墨香渐渐弥散。
不同于劣墨的刺鼻烟臭,这是一种极清冽的、带着凉意的气息,初闻似雪后松林,再品又透出缕缕药香——是松烟焚烧时混入的冰片与麝香。清寒,却醒神。
砚池中,清水化作一泊幽邃的玄泉。
“好了。”王璟昱停手,墨锭斜倚砚边。他取过赵楠冻僵的羊毫,探入墨池轻蘸,笔肚吸饱墨汁,提起时饱满欲滴,却无半点挂滞。
赵楠接过笔,在新铺的宣纸上落笔。笔尖触纸的刹那,她几乎喟叹出声——墨色乌黑发亮,浓淡均匀,行笔时如春冰滑过溪石,毫无枯涩!
她越写越快,簪花小楷流水般淌过纸面。王璟昱便静静立在案边,看她写完一页,便执壶往砚池中添几滴温水。水线细如发丝,精准落入墨池中央,不溅不溢。墨色始终莹润如初。
最后一笔收锋,赵楠搁下笔,满足地舒了口气。一方小砚里磨出的墨,竟写满了整整十页笺纸,字字润泽生光。
“这墨……真好。”她看着堆积的纸页,像看着金灿灿的铜钱。
“墨好,不如磨墨的水好。”王璟昱忽然道。
赵楠一愣,却见他已拿起那方端砚,指腹拂过砚池边缘——那里残留着一圈极细、极匀的墨痕,是墨锭千万次回旋磨出的印记。
“水急则墨浮,水缓则墨滞。不疾不徐,方得始终。”他声音沉静,像在说墨,又像在说别的什么。
灯火噼啪一跳。
赵楠看着砚台中那圈温润的墨痕,又抬眼看向他映在墙上的挺拔侧影。
墨香萦绕的小屋里,暖意无声流淌。
她忽然将毛笔塞进他手里:“喏,礼尚往来。我抄完了,该你写——写篇《论墨》如何?”
王璟昱握着犹带她体温的笔杆,望进她狡黠含笑的眼。
窗外风雪正急,窗内墨香正暖。